理论与方法:历史学与社会科学的关系及其他(12)

辛亥革命网 2011-05-08 00:00 来源:历史研究 作者:于沛等 查看:

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网,辛亥革命百年纪念,为纪念《历史研究》创刊50周年,本刊编辑部于2004年4月27日召开“理论与方法:历史学与社会科学的关系”学术座谈会,邀请部分在京学者参加

万变不离其宗

中山大学历史系 桑 兵

  自从中西学乾坤颠倒,失其本位以来,中国的学问一直在求变的努力中变动不居。变的动因和标的大抵有二。其一,所谓西学,今日众口一词地瞄准国际学术前沿或与国际接轨,无非是其变种。而西学这一概念,事实上只存在于东方人的观念之中。至少在“西方人”看来,只有具体的受各种时空因素制约的学说,而没有统一的抽象的“西学”。其二,所谓跨学科,多元视野之下的各种新的学科分支和比较研究,均在此列。二者形异而源同,因为现行的学科分类体系,正是近代西学冲击下转型变异的产物。按照上述逻辑,不通西学或不与国际接轨,就不可能懂得中国,至少是不能用现代的观念来认识中国的历史和现状。而不用其他相关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就不可能研究好历史,或不可能做好史学。这仍然是在进化论的系统之下将中国安置于落后时代的典型表现。新式学堂的西式教育和晚清以来的知识转型,早已使得这样的认识变成中国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上世纪初,梁启超高揭“新史学”的旗帜(“新”字的动词性当大于形容词性),按照他的看法,中国有官史无民史,甚至有史料无史学。十余年后,胡适作《中国哲学史大纲》,用西洋系统条理本国材料,而赞成者认为中国旧籍形式无系统,只有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才能构成适当的形式。再过十年,傅斯年高呼“要东方学的正统在中国”,其潜台词(未必是他本人的真想法)即中国人应以西方人心目中的东方学为范式。此后在青年学人中大行其道的史学社会科学化,更将振兴史学的希望投向别科。本来,为了推动史学的发展,上述努力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如果用力过度,也许适得其反。所谓邯郸学步,反失其本。新史学百余年来的历程,尤其是不断与各式各样的“国际”接轨和翻来倒去的跨学科取向的影响,只见新“史学”,不见“新史学”(至少如旧史学那样大体得到各方认可的作品)。跨学科的结果,反而导致史学有融化在一切学科之中的危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史学之本逐渐流失的偏向。

  史学本来既为艺术,又是科学,观照人和社会的整体。中国固有的学问观念及治学态度与史学的属性大体相近。近代以来,社会分工日益细化,知识膨胀,人类难以驾驭,又不能兼顾两面,于是分而治之,大别为人本与科学,进而细分为不同学科。细分的弊端之一,导致只知局部,不知整体,由细分化训练出来的学人中西两面均只得一知半解,甚至一科一段的知识也难免门户之见,更不用说望文生义的格义附会。而学人越是不识大体,越是敢于放大一孔之见。

  细分化所造成的学术侏儒化,导致学术领域的无序竞争,且以见仁见智为托词。学不成则术大行其道,用种种非学术手法将有限的所知放大为整体,以误导判断力和鉴赏力不足的青年乃至资源掌握者。晚清以来的中国学术,不断趋时,又不断过时,症结之一,就在于此。

  学术文化,不可没有本源。打倒旧学,还须另有所本。中学不足据,只好面向西学。梁启超不仅用读西史之眼读中国史书,更以进化论的观念审视一切中西学问,欲将固有的知识体系改造成西化的新学体系。在中西几乎成为新旧的同义词的语境之下,中学的固有被一律推翻或一概抹煞,温故自然毫无意义。所谓知新,就只能是眼光向外,从西学之中寻求。直到民国时期,“知稗贩而不知深研”,依然是学界成名的终南捷径,而为众多后进趋之若鹜。

  可是,中西毕竟不能等同于新旧。因为所谓西学,亦有本源,亦分高下。按照清季章太炎的看法,当“世变亟,一国之学,或不足备教授,又旁采他方。他方之学,易国视之,若奇伟然。传授者亦钞次故言,未有增上,黠者或颠倒比辑之。幸弟子莫理其本,则窃他人以成己,东方之博士,皆是也(此虽著书满家,然法非己出,则非作也。无所增进,则非述也。与此土集策案者,正同列耳)。令此曹自疏国故,不为腐谈,则以空文敷绎,或以毫毛相似,引类傅会”。①这也就是后来梅光迪所批评的:其时中国“实无学术之可言”,“往者旧学,以有数千年之研讨经验,与夫师承传授,固亦常臻忧绝之境;通人大师,相望而起,学术之标准,亦操诸其手,享有特殊权威。于是门外汉及浮滑妄庸之徒,无所施其假冒尝试之技,冀以侥幸成功于一时。自欧化东渐,一切知识思想,多国人所未尝闻,又以语言文字之阻隔,而专门名家,远在数万里外,故今人为学者苦求师之难,盖百倍于往昔。所谓学术界者,遂成幼稚纷乱之象。

  标准未立,权威未著,不见通人大师,只见门外汉及浮滑妄庸之徒而已。”②西学分科,看似一致,实则由于各国学术传统和历史文化的差异,从概念到分界,区别很大,缠绕不清。没有相当长时间的学习研究,不能了解渊源脉络,很难体会把握得当。况且,国人竭平生之力以治中学,尚难通透,游学海外,除少数通学者外,大都只得一端,甚至只得一学位而已,更不用说通过交流与国际接轨而来的道听途说,或读西书摸着石头过河的个人体验。盲人摸象,不得不以偏概全,又急于贡献于国人,只好放大本位,以欺世而自炫。一味眼光向外的浅学者尤其喜欢追求边缘化的新奇怪论,以变异为创新,因为不懂中外旧学,新知必然是闭塞眼睛捉麻雀,到手的都是好扑腾的。即使侥幸遭遇学术主流,而以欧洲为中心的学术思维又大别为人本与科学两大流派,定期轮回,用于欧美得其所哉,移植中土则未必适宜。

  今人为振兴史学多方查找原因,实则与其说是借自外国或别科的框架不佳,不如反躬自省,主要问题恐怕还是出在百年以来学风流弊,在外国和别科的笼罩下,治史者反而越来越不会研究历史。

  民国以来,学人多用外来系统重新条理固有材料,犹如将亭台楼阁拆散,按西洋样式将原有的砖瓦木石重新组装,虽也不失为建筑,可是材料本来的相互关系及其作用,已经面目全非,由此产生的意境韵味,更加迥异。今人能够看到的材料远过于前人,读懂材料的能力则尚不及前人。而且史料的价值愈高,愈是难读,利用者反而日趋鲜少。不仅如此,今人读史,常呈现一怪相,若不借助于后来外在系统,则几乎无法读懂材料,或者说不知材料有何意义。而一旦以后来外在系统为指导,又难免观念先行,肢解材料本身的联系与意思。以今日的情形而论,“做什么”当然不可忽视,“怎样做”更加重要;“看得到”即发现资料还需努力,“读得懂”更加迫在眉睫。否则,家有金山,沿门托钵,入山探宝,却拾得破铜烂铁的情况将愈演愈烈。

  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民族的重新定位将日显重要,自信的恢复令人质疑西式眼光观照下中国历史文化的现行呈相。史学亦然,在经历了长时期的学习和借鉴之后,应当有一个稳定的巩固期,重塑史学的独立性而减少对别科的依赖程度。中国史学的本与根,一为中国,一为史学,必须这两方面的基础牢固,才有可能学习外国,借鉴别科。中国的历史文化弄不懂,奢望瞄准国际前沿,只能道听途说,误以人云亦云为与国际对话;史学的本分做不好,欲靠跨学科来弥补,未免轻视别科的深浅,而有糊弄外行与后进之嫌。在知识系统已被西化条理之后,如何认识中国史学的本宗,或者说,能否不借助西式别科的有色眼镜来认识中国的历史文化,不必以名为国际实则外国的观念为前提和皈依,探寻历史本身而不仅仅是为了与边缘化的所谓国际对话,从而做到万变不离其宗,不至于总是在趋时与过时的循环之中舍本逐末,游谈无根,就成为对当今学人的极大考验。对此,在海外多年的时贤看过无数次“新思潮”的兴起和衰灭,体会尤深,认为:西方学术界号称日新月异,其实是异远多于新。这些异义怪论虽然在西方多元史学传统中可以觅得容身之地,但在长距程中,未必能撼动其主流的大方向。20世纪以来中国学人有关中国学术的著作,其最有价值的都是最少以西方观念作比附的。希望中国知识界至少有少数“读书种子”,能维持着认真读中国书的传统,彻底克服殖民地的心理。至于大多数人将为时代风气席卷而去,大概亦是无可奈何的事。①诚然,这些时贤身处海外,选题撰文立论不仅要考虑所研究的对象,还须顾及所述说的对象,学人对此应当有所分辨,体会其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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