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与方法:历史学与社会科学的关系及其他
辛亥革命网 2011-05-08 00:00 来源:历史研究 作者:于沛等 查看:
历史学的“界限”和历史学的界限何以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 于 沛
历史学与社会科学各个学科的关系,可以简单地描述为“历史学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它主要表现为历史学和社会科学各个学科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加密切,在历史研究中,广泛地采用其他各相关学科的理论、原则和方法。在有些人看来,历史学变得越来越不像“历史学”了,甚至产生了历史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学科,是否还会继续存在下去的疑问。
这样,就有两个问题需要我们认真回答:其一,历史学在近代作为一个独立的、完备的科学学科,始于19世纪,即这时才有了历史学的“界限”,历史学和社会科学其他各个学科之间的界限,究竟是怎样划分出来的?其二,这条“界限”自19世纪以来,始终很清晰,为什么在今天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近一个世纪前,德国量子物理学家普朗克讲过这样一句值得人们深思的话(大意),知识是一个完整的链条,人们由于自己的无知,由于自己认识能力的局限,所以将知识这一完整的链条人为地割裂了。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物理学、化学、数学、文学、史学、哲学等等。他预言,随着科学的进步,随着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能力不断提高,被人为割裂的知识的链条一定会重新连接在一起。显然,历史学各个学科一样,也是属于一定的历史范畴,是历史的产物,它要存在下去,要不断获得新的生命力,就一定要适应社会历史的发展而发展,从来就不存在永恒不变的历史学。为什么当代历史学的变化,主要表现为历史学和社会科学各个学科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加密切?首先因为最初历史学与社会科学其他学科之间界限的划分,并没有、而且也不可能彻底地割裂彼此之间内在的联系。社会科学各个学科之间的内在联系始终是存在的,因为各个学科所需要研究或认识的客体,都是建立在客观物质世界基础上的人类社会。尽管历史认识客体、历史认识主客体之间的关系有其特殊性,但历史不过是昨天的现实,历史、现实和未来辩证地统一在一起,因此并不会改变这种联系,只不过这种联系有时十分隐蔽罢了。但在中外史学发展史上,人们从不少享有盛誉的史学名著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联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计算机文化的普及和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使得这些联系开始凸现出来,因为人类社会生活的深刻变化,使生态、环境、能源、人口、战争、和平等全球性问题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而要从历史的视角回答生活本身提出的这些复杂的、宏观的问题,仅仅依靠所谓“有明显界限的历史学”显然是无能为力的,于是跨学科的研究方法被广泛采用,那些人为的界限便自然被打开了,出现了历史研究一体化的趋势,这个趋势至今方兴未艾。以近年得到迅速发展的“生态—环境史”研究为例,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英国历史学家克莱夫·庞廷在1991年著有《绿色的世界历史》,专门探讨“环境与伟大文明的衰落”。他认为以往的史学著作中,最为活跃的,并且充满戏剧性的,似乎只是政治史、军事史、外交史和思想史、文化史、社会史等等。然而在人类200万年存在的历史中,这些方面并不是真正基础性的。他想写作“绿色”层面的人类史———人类及其创造的各种社会与之存在于其中的环境、生态系统之间的关系演变及其后果。他认为在这样的层面上,以往被当成历史构成的那些帝王将相、英雄豪杰、伟人、智者或者枭雄奸邪,就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他们上演的一幕幕活剧,与这条沉缓流淌的历史长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顶多不过是旋起旋灭的细碎的浪花罢了。
与历史研究中重视宏观问题研究的同时,对于微观问题的研究也受到空前的重视,这些研究和宏观研究有着密切的联系,是并行发展的两条主线,以至在当代西方史学的研究中产生了“微观史学”这样的科学术语。如果没有今天的“微观史学”,所谓“宏观史学”就失去了支撑它的基础,就只能是一句空话。1997年,美国历史学家伊格尔斯在《20世纪的历史学》一书中,专门写有一章“从宏观到微观的历史学:日常生活史”。他列举了几部微观史学研究的代表作,如凯斯·汤玛斯的《宗教与巫术的衰落:十六、七世纪欧洲民间信仰研究》、彼得·柏克的《早期近代欧洲民间文化》、那塔利·Z1戴维斯的《早期近代法国的社会与文化》、卡罗·金斯堡的《奶酪和蠕虫:一个16世纪磨坊工的宇宙》等。正是这些日常生活史的研究———“微观”的历史研究,才使人们对于文化,特别是民间文化和宗教等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有了更真切的认识,今天的“微观史学”,已不是传统史学中一般意义的微观研究,仅仅依靠传统的史学方法进行研究,同样是无法进行的。不难看出,无论是历史学的宏观研究,还是微观研究,都已经离开了、甚至远远地离开了传统历史学的界限。
在历史学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的过程中,除了可以见到历史研究一体化的趋势之外,还可以明显地见到历史研究的理论化趋势。早在1976年,英国历史学家G1S1琼斯著文《从历史社会学到理论社会学》,强调理论性是社会科学的基本特征。历史研究要有理论深度,就一定要放弃以经验为特征的史学方法及原则。历史研究的理论化趋势,主要表现为重视历史认识中的价值判断,以及对其进行理论性的描述,而非仅仅是历史过程的堆砌或历史文献的积累,也不是在历史认识中仅仅停留在感性的“考实性”的判断上。这样,就需要揭示“考实性”判断所传达的历史信息背后蕴涵的深刻的历史内容。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借助于传统史学以外其他相关学科的理论和方法,才能够完成这样的任务,即只有传统史学的“界限”不断被打开、被扩展的情况下,才能使人们的历史认识更加接近客观历史真理。至于这样会不会使历史学不再像历史学,或历史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学科,是否还会继续存在下去,这种担心大可不必。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先定的、标准的历史学“模式”,如果一定要有什么模式的话,那就只能在社会发展和科学发展的具体实践中去寻找。
这样,人们就不难回答什么是历史学的“界限”,和历史学的界限何以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这个问题了。那就是界限的“划定”和这条界限的“模糊”,都是时代的产物,都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呼唤,而非人为的、外力所强加。《历史研究》创刊50周年之际,探讨这个问题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半个世纪以来,《历史研究》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与时俱进,从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与现实出发,不仅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学家,而且在认识中国、认识世界、传承文明、不断加强历史学科建设、增强中国历史科学的吸引力和感召力等方面,也做出了不可替代的重要贡献。今天,中国和世界都处于深刻的变化之中,当代中国历史科学也面临着许多新的、更加艰巨的任务。衷心祝愿《历史研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进一步高扬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旗帜,一如既往地顺应社会和科学发展的大势,为推动中国历史科学的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