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会创立史料考辨(5)
辛亥革命网 2014-10-21 09:38 来源:《浙江学刊》 作者:项义华 查看:
1903年夏,蔡元培师为《苏报》案避青岛。是年冬,返沪办一日报,名《俄事警闻》。次年,日俄开战,日报改名《警钟》。是年秋,蔡师再度主持爱国女学(在爱国学社执教时兼长女学)。我则于爱国学社散后随同学往日本。初秋,由宗仰师(亦避至日本,与孙中山先生同寓横滨)介绍至横滨华侨所办中学学堂任教。1905年初夏,我回上海,由蔡师介绍至新民学堂当教师。此校初创,由安徽万福华主持,实为其从事革命活动的机关。初冬,万枪击王之春,未中被逮,新民解散,蔡师招我至爱国女学。
爱国女学发起比爱国学社早些,开学比较迟些,学生很少,我去时暂教低班国文。蔡师知道我对化学有兴趣,嘱我研制毒药,所需器材由科学仪器馆供应。这是当时上海唯一的国人自办的理化器材供应机构,当然绝大多数是日本进口货,但已有工场开始仿制及修配……我课余读书,实验,试制氰酸,一试即成。蔡师嘱工友弄来一猫,强令其服,只几滴,猫即中毒死。蔡师认为液体毒药,使用不便,易被人发觉,必须改制固体粉末。于是向日本邮购了一批药物学、生药学、法医学等书,从事研究,但无大进展,而研究的对象,不久即转向炸药。
试制炸药有个秘密组织,人数不多,地点在冷僻的弄里,邻近全是贴召租的空屋。何海樵是熟识的,爱国学社时教过我们兵操。另一位是苏凤初,系初相识。开始时,举行过类似会党里的“歃血为盟”的庄严仪式。实验室陈设简单,桌凳外,全是药瓶及玻璃器皿。每天定时学习,先制雷银;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浓烟上喷而失败,第三次又成功。棉火药颇易制,硝酸甘油则屡试不成。反复研究,原因是硝酸、硫酸不够浓。钟先生处只有普通试验用的。打听到外国药房有强酸出售,利用我短发西装,可以冒充日本人出入采购,不易惹人注目。外自大桥堍的“大英药房”有上好强酸,“科发药房”的甘油很纯,三种东西分作三次买。用这等药品一试即成,连试连成。我们只有一部江南制造局译印的《化学大成》作参考,日文书关于炸药的远不如关于毒药的易得。学完暂告一段落,此后着重各自分别研究。末一种爆炸力极大,何曾把玻璃研成粉末,与制成品拌和,突然爆炸,满面受伤,久治始愈。日文化学书提到此种液状物宜用“硅藻土”吸收,但我们无法弄到。
这个小组只管试制炸药,弹壳问题是否另有小组负责不得而知。组织极端秘密而严格,同组共有几人我也不知;所知者,只是同时试制的二人。杨笃生同组,久后始知。但是我亦为弹壳事做过一次居间人。蔡师拿一份何海樵绘的图样嘱我设法接洽一个工厂试制。经常往来的薛立生表示过他厂内无法试制。探询数处后,最后我往科学仪器馆接洽,店员允交工场研究后再决定。临行前,我给以英文地址、姓名,几日不见答复,往询原经手店员,他说:工场不能做,已将原件邮寄退回。……弹壳做不成,贻误了大事,后来得知杨笃生为此事致函蔡师催促,北京方面正待使用(即指是年九月吴樾事言)。
将近寒假前,蔡师与我谈起组织问题,他提示几点纲要,嘱我起草一种章程,会名定“光复”,以示光复我们汉族祖国之意。写成他斟酌修改后,我用氯化钴液誊在六行二十格的老式文格上。章程在行间,格内另有墨笔抄一篇古文。氯化钴写时带红色,烘干即无色,喷水受潮,又现淡红色。
章程以外,有一套通信用的暗语,多以商业中词汇语句作代,例如:“销路畅”代“工作顺利”,“生意不好”代“情势不利”之类。成员亦各有一类似店号的代用姓名,例如我的代号是“怡康”。更有一套相见时探询用的暗语,例如:你认识黄先生吗?(是否成员)何时认识?(参加年月)何地认识?(入会地点)问答时,必须做些手势,例如问答那一题时,右手伸中指,无名指,小指并置右膝上,问答另一题则须头向左看看。据说此种方式均是模仿会党的做法。从此等情况看,那时发起组织的光复会,是个秘密的暗杀团体。(31)
俞子夷的这篇回忆录,写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言之凿凿,给人印象十分深刻。但推究起来,却有几个大的破绽。其中最大的一个破绽,就是“1905年”这个时间点。文中称万福华枪击王之春是在1905年初冬,光复会成立是在“将近寒假前”,与两个事件真正发生的时间都差了一年。而且,因受万福华案牵连被解散的那个学校的校名并不是新民学堂,而是青年学社,该校也不是由万福华主持,而是由秦毓鎏等人创办的。俞子夷如果真的在该校任过教职,按说不应该误记该校校名。如果说文中的“1905年”字样是“1904年”的笔误,那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在谈到组织问题前,文中还说到了“是年九月吴樾事”,也就是光复会会员吴樾谋刺五大臣的事件,这却是发生在1905年的事件。俞子夷将此事放在草拟光复会章程一事前进行叙述,表明在他的认知里,光复会的成立是在吴樾谋刺五大臣之后,这显然是个很大的错误(32)。但这个错误并不能用笔误或误记等原因来解释,因为它是与试制炸药的相关情节联系在一起的,其目的是要加深读者对作者亲身参与历史事件的印象。从上面的行文来看,作者对事件的细节和发生的时间顺序都是比较注意的。可是,恰恰是在几个大的关节点上,却出现了严重的史实错误。这不能不使人怀疑:作者是否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亲身参与了文中描述的那些危险的秘密活动,他对光复会草创时期的历史究竟又有多少第一手的了解?
如果说,俞子夷的疏漏很有可能是因不知情而又牵强附会所致,那么,沈瓞民的光复会出于浙学会一说则颇有作伪之嫌。据其《光复会二三事》一文记载:
光复会的酝酿、密商、策划、组织,实肇始日本东京。……一九○三(癸卯)年十月,日俄战争即将爆发,我们认为战争势将延长,这是中国革命的好机会。在东京的浙学会的会员,聚集在王嘉祎的寓所密商。第一次参加的有王嘉祎(字伟人,浙江求是书院同学)、蒋尊簋(字百器,求是书院同学)、许寿裳(字季黼,求是书院同学)和我(求是书院教习)等十余人。……浙学会原设在杭州,鼓吹革命,旋被清朝政府下令通缉,于是一部分会员恐惧万分,登报声明退会;有一部分会员继续斗争,由陈汉第(字仲恕,求是书院监院)改名浙学会,以为掩护,仍继续工作。浙学会留日会员,在那天讨论的结果,决定另行组织秘密的革命团体,目的不仅要加强革命宣传工作,首要在于力行,要用暴力发动武装起义。我们认为应先选择湖南、安徽或浙江一省,实行武装占领,作为根据地,再逐渐扩大。最后认为要另组一革命团体,应邀请浙江志士参加。当时陶成章(焕卿)正在东京,军国民教育会魏兰(石山)、龚宝铨(味荪)不久将回国,周树人(豫才)在弘文学院读书,都是坚决走革命道路的人士,分别联络。同年十一月,又在王嘉祎寓所举行第二次密商,陶成章等均参加。为了取得革命武装根据地,决定陶成章、魏兰分往浙江、安徽二地,龚宝铨往上海,张雄夫(开会时张在上海)和我往湖南长沙,与华兴会领袖黄兴联系,因黄兴已在长沙暗策革命,武装起义,庶可首尾相应也。两次会议,虽以浙学会名义召开,还没有正式命名为光复会,实则光复会肇始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