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撰《辛亥革命前后的我》(2)
辛亥革命网 2012-01-31 00:00 来源:辛亥革命网 作者:王桂云 查看:
回到阔别半个世纪的故乡。遗憾她年岁太高,虽思维清楚,只能点头示意,已不能与来客作交流了。她在重访大陆一周里,祭扫先人,访问执教过的安徽大学和岭下村故居,还在当年结婚的床上小坐片刻,终又登上黄山之巅,饱餐了故乡的秀色,圆了故乡梦。十个月后,油干灯尽,落下人生大幕,享年一百零四岁。
经苏雪林弟子联络,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从故乡走出去的苏雪林又回到了故乡。苏雪林母亲安息在岭下苏家村的凤形山,苏雪林骨灰埋在母亲墓的下方。走进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护栏,只见青石碑刻有“苏雪林教授之墓”,背面刻有“棘心不死绿天永存”(长篇小说《棘心》和散文集《绿天》是苏雪林的成名作)。百岁文星苏雪林,永远是故乡的自豪。
苏雪林在《辛亥革命前后的我》云:“满清皇朝自戊戌维新以后,继之以义和团的胡闹,引起了八国联军,帝后蒙尘的奇祸。后来和约已签,列强武力的压迫虽暂告停止,人民对于清室的敬意却完全失去,怨恨之念与日俱深。并且一方面世界民主宪政的潮流,以不可抗的势力,冲进了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一方面国父孙中山先生种族革命的鼓吹,因了庚子的国耻,吸引了很多的知识青年,革命的种子在国内到处潜伏,遇有机会便要爆发开来。
我便在那个动乱时代,像一滴水泡似的湧现于这个渊渊人海,在我祖父县署里,过着说黄金固不似黄金,说黑铁也未必是黑铁的童年。不过为了生性浑噩,在那并不十分愉快的环境里,仍然无忧无虑,逍遥自在,掏蟋蟀,扑蝴蝶,整天嘻嘻哈哈,和几只小猫相追逐。政治上有什么变动,大人们都不去注意,与我们小孩当然更风马牛不相及了。
可是,我在很幼小的时候,似乎便听见“革命党”这个名词。我的祖父每日阅读报纸,有时和宾客闲谈,也得着若干新的政治知识,他知道有戊戌维新,他知道有所谓宣传兴汉扑满的革命党。但祖父虽并非读书人出身,而且仅仅是一个七品功名的县太爷,却富于忠君思想,凡侵犯皇室尊严的,他都深恶痛绝,视为莫大的敌人。我们常听见他对祖母骂:现在这个世界还成个样子吗?康有为提倡什么保皇,骨子里是他自己想当皇帝。他曾进红丸想谋弑当今的光绪皇上,幸而阴谋败露,同党六人被杀,他却逃到外国去了,太便宜他!至于那个“海盗孙汶”更不像话,他居然想排满,要知道目前朝廷虽是满洲人,但入关已差不多三百年,对我们施了多少深仁厚泽,我们怎可忍心排它?况且君臣名份一定之后,永远不能改变,我们又怎样可以排它?祖父骂革命党总连保皇党一起骂,后来才知道他也相信了后党所散布关于康先生的不利谣言:他们不是说康有为这个名字便含有帝王思想,“有”是“富有四海”,“为”是“贵为天子”吗?
祖父说的这些话,不但当时我们小孩儿听得莫名其妙,连祖母也半明不白。她问祖父“你老爱说什么‘君臣名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祖父回答道“同你们不读书的妇女说话真难,文了一点便嚷不懂。好,女人嫁人的道理你总知道吧。一个女人只能嫁一个男人,丈夫死了就该守节,不能再嫁第二次,这叫做‘好马不跨两鞍,好女不嫁二夫’,不是这样,便不算是贞洁的女人,人家都会瞧她不起。像我们做了大清朝的臣民的人,居然想对大清造反,那就是不忠,该捉来杀头。听说那个‘孙汶’在英伦曾被我们公使馆捉住一次,不知为什么又让人救了出去。真可惜。不过这种‘乱臣贼子’,将来国法总是难逃的,我们等着瞧就是了。”
这一回祖母好像弄清楚了,我们却只能懂个大意,将祖父说的话记录成为目前型式,乃根据后来叔辈所追述。当时真正听懂的是“康有为”、“孙汶”两个都是坏人,他们想造反,造反便该杀头!
不过革命潮流居然冲入县署的铁门槛,爆发在年轻一代的书房里,却是我祖父所不能料到的。
祖父第二个儿子即我们的二叔,名锡衡,字均平,曾进过学,得过起码的功名——秀才。因他天生克妻命,连丧二妻,发愤要去当和尚,和尚若当不成,便要祖父让他东渡留学,结果,他到日本学习什么速成法政科了。到了日本,免不得断发改装,半年后寄回家中一帧照片,头上牛山濯濯,身穿方格西式学生装。阖家传观,觉得影中俨然是个和尚,不再是我们的二叔,祖母更伤心流泪,饭也吃不下便去睡觉。她为怕儿子当和尚才花费一笔钱让他出国,谁知仍然剪去了辫子,这与当和尚有什么分别呢?一个人出了家,从此便要六亲不认,世缘尽断,这个儿子不算是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