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独立前后(3)
辛亥革命网 2021-01-26 15:14 来源:山东文史資料选輯 第十二辑 作者:夏莲居 查看:
宣告独立后的措施
宣告独立后所举办的各项措施,择要列举如下:
(一)通电各省宣告独立,同时各省也先后来电通知宣布独立。如:滇军都督府、黔省军政府、广州军政府、沪军都督陈其美、湖南都督焦达峰等处陆续有电报前来。
(二)通电各府州县维持地方秩序,不得惊扰。
(三)通电各府州县钱粮饷项各项公款,不得随便动用。
(四)布告防止谣言,严行查禁。
(五)征集各方意见,严防奸宄,派主管员司四出查办不法情事。
(六)因独立后,当时排满之风甚盛,谣言颇多,人心惶惶,经出布告,安定人心,并电告德州、青州两处驻防旗兵,不要听信谣言。
(七)通告德州机器局慎重保管,以防损坏。
(八)堵截张勋溃兵。张勋所部官兵由南京溃退,抵达台庄,势极凶猛,当地地方官绅连电告急。我当即致电郓城县,征调前随我父西征老将于月清、许清文二人前往,相机抚御。因为张勋原系广东提督苏元春军中武弁,也曾在我父部下充当过工兵队长。光绪辛丑年,慈禧太后回銮以后,向袁世凯要保卫宫禁的将弁,袁当即保举了两人:一是赵国贤,一是张勋,后因赵国贤过于老实,没有应付贵幸及权监的能力,就把带领保卫的职务全归了张勋。张大得慈禧之宠,虽一二品大员对他都得另眼看待,惟有姜桂题仍当面直呼其名,这是我在毅军当营务处时亲眼看到的。光绪丁未秋,我父奉命督办长江五省防务,戊申正月在巨野去世,后任就是姜桂题。这年秋天,毅军统帅马玉昆在通州去世,清廷又从南京将姜桂题调回来,派往通州,接统马的毅军。这时候,又派张勋到南京接统姜桂题的部队,所以张勋所统的军队,大半都是当年我父的部下,于、许两人,都是他们的前辈,派他们两人去作抚御的工作,容易着手。
以上数项,不过举其荦荦大者而言。此外独立后各方来访问接洽者日见其多,而建议条陈事项者更不计其数。其中也颇有可取的,如:请分定联合会与临时政府的权限的,请规定暂行约法的,请安抚土匪溃军的,请维持金融及平抑粮价的,有请创办山东国民公报的,请提倡绅商国民捐的,有请办民团及扩充警队的,有请筹办储蓄银行及监督地方财政的,有请组织军政府的,有建议临时政府财政计划的,有建议关于警政风俗的,有请设法安定军心的,有条陈扶助进行办法的,还有建议临时政府临时政策的。实在是五光十色,美不胜收。至于推荐人材及请录用的尚不在此数,而当时可笑可叹的事也不一而足。我一天中接见来访的人,往往从清晨六七点钟到深夜两三点钟,还不得休息。自独立后,甫及半月,孙宝琦的须发皆白,我亦眠食俱废,形神交瘁,竟积劳成病,不能支持了。
独立后,北京旅京山东同乡对此非常震惊怨恨,一方面纷纷责难,以为山东决没有独立的资格;一方面还要请清廷速派重兵到山东戡定大乱。这个时候,庄陔兰自北京来,他在京时,也不知道山东是怎么一回事,到山东后,才明了各方种种复杂的情况,感觉到济南能办事的人甚少,愿意王治馨和丁汝彪来,所以由汪涵、庄陔兰两人向北京与侯延爽去电报,历陈山东危急情况,一方面转给王、丁二人,请彼等速即来鲁;一方面嘱转陈赵秉钧,请赵向清廷陈说万勿派兵。有此一电,关系很大,所以清廷就没派兵来。今为介绍当时事实内幕之真相,故将电报全文引在下面:
北京东城本司胡同西花厅山左侯雪舫(侯延爽)鉴:抵济始知独立系万不得已之举,慕帅(孙宝琦)能从权,功德不仅及于山东,否则此时糜裂不可收拾矣。慕帅与溥斋冒死维持,忧劳成病,现均未愈。种种苦衷,天人共鉴。
唯陆军内部因争权,乱象已成,将来大乱即基于此。政府此时如电致陆军令其悉秉慕帅命令,一面令静候宣慰,最为上策。若遽遣将出师,则挺而走险,倒行逆施,内讧旁窜,外人干涉,从此发端,吾东祸患,将不忍言。
刻下激烈派鉴于军界争权,进行益促,倘闻北兵东来,抗拒力固不足,而破坏力则有余,将西结土匪,东毁胶济,为最后之计划,断非一二人所能维持者。况慕无亲将之兵,溥仅司警权,又皆在病中,而对待者复环伺耶。
此事公可与孔璋、琴斋(丁汝彪、王治馨)向坪林(赵秉钧字)痛哭密陈,不仅吾东存亡所系也。公与孔琴可速来!来时可向坪林要密电本也。
柯宣慰(柯劭忞)大不宜,如东来恐无效,可请改派。余另电。星、兰(汪涵字星南,兰系庄陔兰)电。
此电去后,北兵未东来,局势暂可相安。但本省的暗潮却正在酝酿鼓动着,一是六二党失势的主干人物,从各方面伺机复起;一是陆军第五镇的军官相持不下。不久就起了轩然大波。
取消独立的过程
山东宣告独立后,取消独立的逆流即在暗中酝酿着。若论其中的因素,可归纳为下列数项:
(一)第五镇的内讧。贾宾卿的统制,本是以第十协协统来代理的,原统制为张永成。贾宾卿的威望既不能服众,而张永成又有仍回五镇的消息,五镇的士兵竟有欲杀害贾宾卿的说法,贾惧怕,不敢回营。
(二)传说天津镇张怀芝有潜行来鲁的消息。张曾任第五镇统制,为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之旧人。当时风闻张曾亲来五镇,秘密布置,欲袭取山东。且一时谣传五镇于城外私运火炮,一旦城里有举动,即轰城响应,里应外合。
(三)五镇中有反对独立的一系。五镇中的军官标统、管带,如吴鼎元(安徽人,二十标标统,后来因取消独立,获升协统,代理贾宾卿的职务)、张树元(炮标标统,后升为第九协协统,署登莱道)等人均是反对独立者,决心要取消宣告独立的誓书。其余尚有不少人与彼等附和,自成一系。
(四)张汉章的种种活动。在我患病时,原来的两位副会长,于普源根本没有就职,范之杰虽然就职,没有几天又走了,补选的庄陔兰也还没就职。这时候就发生了张汉章盗用关防、私发护照、转运军火等事。及经人举发,张恐慌万状,乃以正副会长皆不在会为名,竟自召集会议,擅自提出了彭占元为副会长。彼时因为听说五镇内讧甚烈,风声鹤唳,大家无暇及此的时候,竟尔马马虎虎就匆忙的通过了。事后大家以他不孚众望,又都啧有烦言,所以彭占元又提出辞职。他的副会长根本没有就职,也无所用其辞职;而张的这种用意是要掩护他的偷用关防、私发护照的行为。所以在他自己的辩护信中解释擅用关防这些事,请为副会长允准照办。所谓副会长,就指的是昙花一现的彭占元。张此时更声称有病吐血,请准辞职。一方面又利用其族弟某(在第五镇供职,名字不详)及其同党朱某往来五镇,潜相勾结,暗中鼓动,一方倡言解散联合会,全会人员暂且回籍,会中只留四五人看守等语,造成解体的空气。
(五)联合会中的内部矛盾。联合会中旧六二党人一系以张汉章为首,如彭占元、朱承恩等均是。彭占元虽也是同盟会,其为人好说粗野激烈的话,用以哗众取宠。在当时的社会中,有时也能动人。但他文化较低,虽是秀才,而笔下往往出错字。他是在学台尹铭绶手里进的学,以后到日本去留学。有人说他是举人,那是不确的。因为六二党的关系,故虽列名同盟会,也不为丁惟汾、谢鸿焘等一般会员所重视。又因韩履祥专反对张汉章一系,时时揭露其短,遂疑韩给他们说坏话,故对韩怀恨日深。曾记得有一天晚上韩为六二党人所痛殴,经我严厉制止。由此一端,足见六二党人之专横。他们又为扩充势力,异想天开,竟要保彭占元作曹州镇。此时山东独立,军心正在动摇不稳,如何能骤换统兵大员。况彭社会声望,军事知识,一无所是,独立时又不在省,独立后才自京来的,而竟想攫取军镇要职,不但说不到不合格,根本是无格可合。他们一系的人提出这个要求时,全会没有不认为是荒唐离奇的,都以为并无提交大会的价值,就哄然一笑作罢了。他们于扫兴失望之中,更以为我不从中为力,胸怀怨恨。又因在联合会成立之初,我与刘金第虽系初次相识,看他尚属谨慎,也是同盟会人,任为书记,令他住在会中,张系认为是对于彼等之监视,群起攻击,刘愤而辞职。且我自任联合会会长后事事公开,嗣因他们屡次泄露机密,遂不得不加以防范;而彭占元、朱承恩等竟以为我办事秘密,颇不谓然。金志汉报告曾云:“彭、朱等因会长办事秘密,大不谓然。”由于上述种种原因,会中各派系的不和,以及谘议局解散后,旧六二党人的失势,因之颇有人想取消联合会,以为但能取消独立,则联合会势必随同消灭,所以在酝酿取消独立之中,此亦为一重要因素。
(六)聂宪藩的活动。有人举发中路巡防营统领聂宪藩有营私舞弊的情形,原文如下:
查聂统领怯弱无能,不能任事,且位置私人,私减兵额。兹据切实调查:第一营为其自带,二营管带薛漪园,五营管带孔少轩,七营管带潘少泉皆其私人(皆安徽人)。一营缺额近百名,二、五、七各营皆不足,大约五、六十至七、八十名不等(聂令潘少泉为其秘密侦探,曾经到会)。此数营皆可请孙抚派人按额点名查明,即行撤差,其下级官长以现有北洋中学生酌选派充。
按:即在清末军政极腐败时,也从未听见有过吃名额至如此之多者,实属骇人听闻。在联合会中有人主张彻查严办,聂闻风知惧,亦乘机思图抵制。
以上所举出的各项,均为山东省酝酿取消独立之内部原因,而其最重要的关键,则以袁世凯的出山,为其决定的因素。聂宪藩、张广建、吴炳湘等人及五镇的全体军官,全是袁的旧部,加以一般失意觖望、不满现状、投机反复取巧之流,又完全结成一系,他们便共同致力于取消独立的运动。
山东省的宣告独立,原就是由第五镇的黄治坤等五个军官所迫胁,没想到这回取消独立,又还是由第五镇中另外的军官来出面。固然取消独立的原因非止一端,然而要没有武力的威胁,虽有其他原因,亦难于迅速实现。所以破坏独立的一举,就又由五镇担当起来了。
这一回出面的军官是吴鼎元、张树元、方玉普(第一营营长,后来获升为二十标标统,接吴鼎元之职)、施从滨(第十九标标统,后升为四十七旅旅长)、刘景沾(第二十标第二营营长,后升为莱州府知府)、张培荣、郑士琦、王学彦等,他们首先给联合会来信,请取消独立。经丁世峄、王讷、张怀斌(东阿人,张怀芝之弟,第五镇标统)等两方面疏通调解无效,此见于丁世峄的便函。丁柬中说:
顷寻某公不遇,今晚事不谐矣。至张怀斌公馆,其门役云往聂伟臣处,此中大有文章。……
按某公指的是贾宾卿,聂伟臣就是聂宪藩,丁访贾不遇,找张本人既见不着,不想居于调人地位的张怀斌又往聂处奔走,趋向于反对派一方,其中的情形,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取消独立的前夕,贾宾卿以五镇内部不和,分赃不均,对于权力分配竞争甚烈,有人欲对彼加害,贾既不敢回营,亦不敢就职,是以亦请辞统制。而五镇之内讧无已,于治安方面亦颇岌岌可危,此可见于庄陔兰与我的函中。彼时我在病中,庄往孙宝琦处连络,他和孙谈话后,给我写了下面这封信:
帅意:贾辞统制,以吴代理,张补协统。其标统一缺查张怀斌资格相宜,亦可照补。再暗调黄、胡二人外出南下,五镇事或暂安。特此布闻,即候早安。两浑
张指的是张树元,黄、胡即是黄治坤、胡某两人,以前是赞成独立的,将此两人调出,以反对独立的一系予以升补,则五镇即可相安无事,这也是孙宝琦的策略。
调停既无效,于是又在山西会馆开会。这次开会我就没有出席。因为出尔反尔的事,为我素来所深恶,那能又去参加呢?参加的只有谘议局的旧人六二党等和济南商会正副会长汪懋坤,谭奎翰,石丕绪,绅士孟洛川等。此次他们竟将第五镇的大炮架起来示威,一对对着巡抚衙门,一对对着联合会。以前赞成独立的军官上官建勋又反过来附和他们。开会时,逼着孙宝琦取消独立。他们的理由是:袁世凯复起,我们山东抗不了。如果袁派兵来,我们无法抵御。现在必须取消独立。如果还要独立的话,恐怕造成全城糜烂。谁要不赞成,就以军法从事。孙宝琦这时于是又答应了取消独立。他就将巡抚印信交给布政使胡建枢护理,一方面迭电清廷请罢黜治罪,同时取消独立,撤销临时政府;一方面称病,避入法国医院。他又发表了一篇《罪言》,声称:当时宣告独立,系出于不得已的情形,是由夏某及丁世峄等强迫所演成的,并非他的本意。孙既避入医院,学台陈荣昌、臬司吴煜也走了。其余诸人或隐匿,或逃避,情况颇形混乱。紧接着于十月初清廷来电报给孙宝琦。电文是:
奉旨:内阁代奏孙宝琦三次电奏请罢黜治罪,并取消独立,撤销临时政府各等语。现在朝廷颁布宪法信条,实行改革政治,与民更新,该抚未能仰体此意,熟权利害,徒事张皇,于理殊为非是,本应加以严谴,惟念该抚世受国恩,不应荒谬至此,自系被人迫胁,并非出自本心。近日以来,该省已取消独立名目,地方各事亦渐就绪,是该抚尚知愧奋,亟图补救,姑予宽容,仍着留任效力,务须守定宗旨,毋再为浮言所惑。此次该省首先反对独立,统制吴鼎元等及该省绅商,均属深明大义,忠毅可嘉,均着先行传旨嘉奖,并迅即督饬地方官绅悉心布置,保卫治安。该抚自当激发忠诚,力图报称,以维大局,而赎前愆。钦此。阁佳。
这旨一发表,山东局势为之立变。张广建、吴炳湘原与聂宪藩有关系。聂本人与孙宝琦早就有交谊,而和袁世凯也有世交。张、吴两人又全在聂父(聂士成)的部下作过巡捕,所以在先就由他们两人暗中串通五镇和聂宪藩及其他土劣破坏独立,因此就得了不次的超迁。张以同知任布政使,吴以县丞任巡警道,不久且以署巡抚胡建枢年老力衰,不胜繁剧为词,由张广建升任了巡抚。
张、吴两人既得把持山东省的政权,对革命人士即不住的进行压迫,吴炳湘接了巡警道以后,且大加逮捕党人,专制政体于是一时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