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间岛问题》版本考论

　　搜集和整理宋教仁的遗著，不仅有他以不同的笔名发表的遗著需要我们去发现和考证，如他以鲜为人知的笔名撰写的宣传反清革命的著作《灭汉种策》；还有一个版本的问题也值得注意，因为有的宋教仁的遗著存在一些不同年代的版本。所以，在编纂宋教仁文集过程中，如何科学合理地确定最佳版本，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重要问题。宋教仁的《间岛问题》就属于这样的重要问题之一。鉴于前此学界尚未有这方面的研究，笔者不揣浅陋，试就《间岛问题》的版本问题作一探讨，并求教于方家。

　　一、《间岛问题》版本的考察

　　宋教仁的《间岛问题》不仅在中国的外交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而且在历史地理研究学术史上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因而也是宋教仁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至今仍有不少研究者频频涉笔，可谓为宋教仁研究和辛亥革命史研究中的一个“热点”。但笔者同时发现，所有研究宋教仁《间岛问题》的文章所本之“本”，均来自陈旭麓于1981年编辑出版的《宋教仁集》。而对于这个“本”是否有问题，似乎从未有人虑及。其实，这个“本”大有问题焉。

　　据笔者查考，宋教仁的《间岛问题》问世之后，先后有三个版本。

　　（一）1908年版。宋教仁的《间岛问题》于1908年初写成后，立即引起了日本有关方面的关注。日本外务省特派某大佐面晤宋教仁，表示愿以五千金购买此书，但宋教仁以此书关系至巨，岂能贪区区五千金而卖国为由加以拒绝，却托同乡许孝绶将其转交了清政府驻日公使李家驹。李家驹立马抄写一份，送交清政府外务部。清政府外务部得到《间岛问题》后，在与日本关于“间岛”问题的谈判上，据理力争，得以不败，使中国延吉地区与韩国接壤的十万余方里领土未被划入韩境。

　　1908年8月，《间岛问题》在上海出版，由曾任清政府驻日使馆书记官、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时任预备立宪公会会长的郑孝胥题写书名，时任《东方杂志》编辑的孟森作序。其末页的出版信息是：“编辑所：北京大学留日学生编辑社；发行所：上海中国国书公司；代售处：各省大书庄。出版日期：光绪三十四年七月 日；发行日期：光绪三十四年八月 日”。

　　由于宋教仁的《间岛问题》曾帮助清政府保全领土，因此，《间岛问题》在上海出版之后，立即引起一阵轰动。上海《新闻报》《申报》《神州日报》等大报均于1908年8月28日的头版全文刊发了《间岛问题 》一书的《叙言》。《申报》在其后所加的“记者按”曰：

　　是书为北京大学留日学生某君所辑，甫行出版。其所依据，大半搜辑日韩人所著之地理历史政治及游历笔记等书，复以国际公法学理判断之，以证明间岛之决为我国领土。例言所谓假盗器以御盗者，日人当亦哑然无辞也。呜呼！中日战而日人攫我台湾，日俄战而日人又欲攫我间岛。……我知是书一出，政府当恍然于与此交涉之所以无效而据是以，与之力争，日人亦当自知间岛情迹之暴著而废然以返，然则是书之有功于间岛，岂浅鲜哉。

　　《新闻报》的“记者按”曰：

　　间岛一地，昔属我敦化县，今属延吉厅。至间岛之名称，则日韩人称之，释名者几于误认为间于图们江，中韩交界之一岛。……今读易庵所著《间岛问题》，乃知间岛者，非间于两间之岛也，实为图们江以北之大地。……

　　由此可见，1908年《间岛问题》在上海出版后，舆论反响强烈，一时洛阳纸贵。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1908年《间岛问题》出版时并未署名，但孟森在为该书所作的序中说：“吾友易庵携其社著《间岛问题》一册付印于上海，嘱赘一序并嘱转丐太夷先生题签。”前述《申报》所刊该书《叙言》的落款为“光绪戊申七月在沪付梓时易庵识”，《新闻报》的“记者按”也说“易庵所著《间岛问题》”，因而时人大都以为《间岛问题》为“易庵”所著。时至2011年，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大型丛书《边疆史地文献初编》中《东北边疆》第2辑第24册所收录的1908年版《间岛问题》影印本，仍标明其作者为易庵。

　　如前所述，《间岛问题》为宋教仁所著，何以其在上海出版后却被人看成是易庵所著呢？据笔者认真查考，原来其中大有鲜为人知的误会。

　　经查，宋教仁1908年6月28日（郭汉民编《宋教仁集》根据此书末所署时间为“五月三十日”而判定此书时间为1908年5月30日，实误。据笔者查考，“五月三十日”为阴历，阳历应为6月28日。参见邓江祁：《〈宋教仁集〉勘误》，《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1期）致李家驹书中有“唐演处售版权金，只得百五十元，偿还宿债”之语，稍后又致李家驹书中有“唐演处尚有未交之款百元，彼以归抵上海邮递交鍊（按：宋鍊，宋教仁当时所用化名）相约，迄今尚未见来”之语，由此可知，《间岛问题》写成后，宋教仁为了偿还宿债，将该书的版权买给了唐演。据笔者查考，唐演，字易庵，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1903年12月京师大学堂师范馆毕业后，被派往日本留学东京帝国大学，1908年2月与京师大学堂留日学生陈发檀、黄德章等人在日本发起成立北京大学留日学生编译社。唐演当然知道《间岛问题》的价值，因而买得宋教仁《间岛问题》的版权后即携往上海付印，以获得回报，并将交付宋教仁的版权费。唐演也知道，宋教仁是革命党人，正是清政府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大人物，倘若在《间岛问题》在国内出版署上作者宋教仁的名字，不仅有被清政府查禁而致使自己的投资血本无归的危险，而且还会危及自己的性命，因此不敢在书上署作者宋教仁的名字。但为使该书畅销，唐演却请其武进老乡、时任上海《东方杂志》的主编孟森为该书作序，并托其转请与孟森一同从事预备立宪活动、时任预备立宪公会会长的郑孝胥题写书名。对此，郑孝胥在其光绪三十四年七月初八日(1908年8月4日)的日记中记载：“孟莼孙（按：孟森，字莼孙）来谈，言有宋链著《间岛问题》一书，求余署其端。”其次日的日记亦有记载：“孟莼孙送来《间岛问题》稿本，其书颇有意理秩序。”这说明，唐演，即易庵通过孟森转呈郑孝胥的《间岛问题》稿本，就是宋教仁所著《间岛问题》的稿本。后来，宋教仁得知自己的著作由郑孝胥题写书名时，感到不快。有知情者曾言：“（《间岛问题》）书出，而其署端者郑孝胥，先生（指宋教仁——引者）深悔之。”所以，不知内情的人自然就误以为《间岛问题》为易庵所著。当然，为了解决经济困难，宋教仁不只出售了《间岛问题》版权，后来还向林肇东出售了译著《比较财政学》的版权。

　　这样，长达110多年的历史大误会终于澄清于天下：1908年上海版《间岛问题》的真正作者不是易庵，而是宋教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