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元孙中山北上与逊清皇室的交往——兼论清皇族的归属选择(3)

辛亥革命网 2017-08-30 09:21 来源:《史学月刊》2017年第1期 作者:桑兵 查看:

民元孙中山北上在京活动21天,百忙之中,专门抽出四天与逊清皇室往还。

  载沣退位摄政王,与清帝退位交权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虽然报纸有时也将前者称为逊位,但这只是迫于各地反正的形势,不得不将众矢之的牺牲,客观上为袁世凯掌握全权清除了障碍,使之可以迫使清帝退位,从而实现共和。说载沣代表清政府逊位,应是后人混淆史事的误记。

  拜访世续宅的情形,据刘宗汉记,其宅第在北京东城东四南大街灯草胡同路北,门牌14号,刘家与之对门,当日听见胡同内世家门前人声喧哗,知道是革命党孙文上世中堂这里来了。此事表明孙中山不再把清室作为革命的对象,认可优待清室条件,已从反满变为五族共和思想。可惜世续的后人已经故去,详情无从考察(27)。

  溥伦的伦贝子府,在大甜水井胡同(位于东城区东华门一带,王府井大街自南往北第三条胡同,府邸为胡同中段北侧的19、21号),原来与其弟溥侗合住,民国后兄弟析产。三处相距不算远,孙中山又乘汽车,所以能够于三小时内往返。

  关于此事的时间经过,各报报道也有歧异,令后人难以判断。主要的差异点有两处,一是孙中山拜访的日期是9月10日还是11日,二是载沣回拜的时间是孙中山来访的当天下午还是次日上午,二者彼此关联。

  《时报》最初的报道是正确的,其9月13日“译电”所刊北京专电称:“初十日孙逸仙访清摄政王,良久始别。”该报同日刊登的十二日申刻北京专电也说:“初十日孙中山往访前清摄政王,十一日王往孙寓答访。所传前清皇室欢迎孙中山之说不确。”(28)

  《神州日报》9月13日第2版“本馆特电”刊登12日北京专电“孙中山与载沣交欢”:“孙中山昨日拜会前清监国载沣,下午载沣即赴孙处答拜。外人颇称满人能顾大局。”同时刊登12日特约路透北京电:“孙中山君昨日(十一)往谒前清摄政王后,下午即来答拜,讨论大局逾一小时之久。满人对待南方各重要人物之情谊,深足令人感动,舆论亦极赞许。众意皆谓满人现竭力消灭恶感,而附从共和国民,并力以求中国之幸福云。”同样内容的特约路透电北京专电,9月13日《申报》《时报》也予以刊载,均指孙中山于11日上午访晤逊清摄政王载沣,当天下午载沣即赴孙中山处答拜,双方晤谈,讨论大局达一小时之久。外人颇称满人能顾大局(29)。

  在此,路透电再次成为不实消息的源头。《申报》的编辑注意到外人的消息有故意混淆视听之嫌,刊发一则北京译电:“孙中山君乘车外出,所过之路,均遮断交通,俨如前清之君主,京中各报颇为忿怒。隆裕太后欢迎孙中山君一举,因各亲王竭力反对,业已作罢。”文末特意注明:“按此又系外人谣言。”(30)

  清皇室欢迎宴会的次日,孙中山又由隆裕太后派员陪同引导游览了颐和园,“兹闻清太后特派皇室总长世续并伊克坦、绍英、溥伦为代表,暨皇族诸君,于十二号那天,约请孙中山游览颐和园。是日上午九点钟,中山先生乘汽车出西直门,前赴万寿山,进东宫门,游览宴会毕,拍照纪念,至下午七钟进城,沿途有中北右三营游缉马步鼓号各兵队,妥为照料”(31)。世续亲自陪同并担任导引,据《时报》9月15日专电所刊14日未刻北京电:“孙中山偕黄兴近日大游内宫颐和等园苑,由世续导引。”

  第二天即13号早9点钟,“孙中山先生赴南海游览,由世伯轩总长派员招待。是日下午三点多钟,又往天坛参观,至六点多钟回馆”(32)。

  二 孙中山的满蒙危机应对

  孙中山此次北行,于8月24日进京,9月17日离京,其间于9月6日至8日赴张家口参观,居留北京的时间总共为21天。在此期间,各种会晤、演讲等活动极为频密。如此繁忙之中,抽出4天的时间专门与清皇室交游,绝不会仅仅是客套应酬那样简单。

  晚清的民族主义思想,与种族观念相伴随,在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中,反满的确是色彩鲜明的一面。革命党的早期宣传不乏诛杀清帝、驱逐满人甚至杀绝满人的激越情绪,声言建立纯粹汉种的中国(如邹容的《革命军》)。虽然后来革命党人一再辨明反满只是反对满洲皇帝及其统治集团,并不针对一般满人,而且反满是因为满人实行帝制,极不平等,若是帝制自为,即便是汉人做皇帝,也在天下共击之之列。不仅要杀满酋,也要杀协助满酋残害同胞的满奴汉奸。可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确实带有种族排斥的指向。受此影响,反满情绪高昂者就怀有强烈的排满意向。如1908年3月10日《中兴日报》刊发希侠来稿《对满愤言》,明确宣称:

  排满者,排去满虏之全数,非排去满虏之君位也。满虏之践吾土、食吾毛、敲吾骨、吸吾血、受吾豢养者已二百六十余年矣。此二百六十余年之中,吾汉人之受戮而死、饥饿而死、失业而死、漂流而死者总计已达满虏全数三倍之多矣,吾汉人遭满虏如此之惨,即使取彼满虏五兆人全数而戮之以为京观亦不为过,而何止于排之而已也……务使满虏为齑粉,汉奸为肉泥,中国为干净土,满洲为血泪场,十八行省为自由园,四百兆人为主人翁,蒙藏回疆为游乐所,昆仑乌岭为升旗山,黄河扬江为澄清水,斯为排满之结果,斯为汉族之光荣,斯为历史之辉耀(33)。

  武昌起事之前,所有的反满宣传只是宣诸于口,暗杀起义中针对满人的举动,也只有局部作用。而自武昌成立军政府起,作为新生政权如何处置与满人的关系,就成为亟待解决的全面性实际问题。就情理而言,当时大致有四种选项:其一,实行种族复仇,从肉体上消灭满人。其二,将满人逐回东北。其三,18行省独立,脱离清廷统治。其四,五族平等,共建共和。

  第一种选项,实际上可以说并不存在,即使是激进的排满主张者,也懂得必须遵守文明的原则,才能不被各国视为野蛮。不过,在起事的初期,最早揭竿而起的地区特别担心清廷的反攻倒算,好像摸黑夜行者不停地大声呼喊一样,用过激的口号一面为自己壮胆,一面鼓动人们起而响应,希望一鼓作气,取得胜利,消除危机。如湖北军政府的兴汉军歌就有“杀尽胡儿兴大汉”的歌词。(34)整体上看,作为一次全国范围的革命,除个别地区外,总体上人员伤亡较小。报复性的屠满事件很少出现,偶尔发生的秘密会社成员的滥杀很快得到制止,对象也主要限于军人。

  第二种选项,道理上似乎是冲突双方解决矛盾的途径之一,满人被驱逐回其“龙兴”之地,汉人则重新掌控关内中土地区,各归本位。所谓反清复明,结局便是如此。可是无论清方还是民党,几乎没有人想过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这无疑表明革命党已经不将满人视为非我族类,而满人也不以中华之外的异类自我定位。

  第三种选项,在清廷坚持不退而民党又无力直捣黄龙的情况下,有可能发生。按照孙中山的解释,各地独立,便是向清朝独立,而不是向中国独立。但是如果原来的18行省独立,势必导致南北分治的局面。武昌军政府用18星旗,象征18省,就包含这样的意思。南京临时政府参议会议决用五色旗为国旗,孙中山以民国各省用旗有三,武汉首义十八星,苏浙五色,汉族共和党天日。他本人不倾向于用五色旗,因为这原为清海军一二品官员用旗,失体;以五色代五族,分配代色,取义不确,如以黄代满;五族平等,而上下排列,仍有阶级。武昌主张用首义之旗,孙中山则倾向天日旗。但希望民选国会成立后再定(35)。

  第四种选项,也就是历史实际进程实际发生的真实选项。从现有观念看,可以说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因为18行省的独立,固然是对清廷独立,可是其他部分就未必如此,其民族自决既可能向心参与,也可能离心脱出。在强邻环伺的态势下,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势必引发瓜分狂潮,动乱的中国势将分崩离析。

  因排满而导致分裂,显然不是革命党的政治选项。孙中山就任南京临时政府大总统时宣言:“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36)民元凡是赞成共和的,多主张民族融合民族同化,所谓五族共和,民族统一,就是要化各族之地为一国,化各族之人为一族。此处所说的回,并非民族识别后的回族,也不仅限于当时的回部,更主要的是泛指西北广袤地方的回疆。满、蒙、回、藏人数虽然不多,地域却十分辽阔。任何一地如果从中国分离出去,都会使山河变色,造成整个国土版图大幅缩减,引起四分五裂。

  多民族国家的独立,往往同时引起向心和离心两种倾向。辛亥南北战事激烈,满、蒙、回、藏等地均出现内外势力相呼应的分离倾向。和谈成功,南北统一后,边疆危机依然持续,引发国人的高度关注。孙中山北上之时,满蒙问题尤为凸显。当时在国人心目中,孙中山外交方面似有长才,其关于满蒙问题的对策,格外引人注目。

  恰在这一微妙时刻,8月28日《大陆报》发出一封北京电,报道该报记者采访孙中山的情况,其中话题之一,就是满蒙问题。电称:“本馆(大陆报)访员今日(廿八日)进谒孙逸仙君……谈及蒙古与满洲之状态。孙氏之意,谓中国若以武力解决,必无效果。须待至数年之后,俟国力雄厚,然后所有领土自不难恢复。但至一世之后,而中国人仍不能振作,以复其领土自主之权,则中国将不国。而亡国之惨,亦中国人民所当受。至借外力以恢复中国领土,则窃不敢谓然云云。”(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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