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潮——吕逢樵光复处州府（连载18）(2)

　　一天，梦祥听三层楼上悄然无声，以为逢樵睡着，轻脚轻手上来看看，一看，床上空空的，逢樵正双腿拼拢，跪拜在地上。他觉得奇怪，轻轻地叫了声：“老逢！”逢樵没应，仍把脑袋深深埋在面前。梦祥近前仔细一看，见逢樵面前放着一只香炉，炉内并没有香灰，装的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捧从古轩亭口掬回的血土。血土上插的不是香，是一块写了一行小字的纸牌子，梦祥凑近细看，上面写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除鞑虏，誓不为家”十六个蝇头小楷。梦祥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伏在楼板上的逢樵，竟在微微啜泣，心中大惊，急忙弯腰轻扶起他。只见逢樵满脸泪水，口里吟哦有声。梦祥仔细一听，尽是秋先生临死前的名句：“秋雨秋风愁煞人。”他扶逢樵坐在床上，又见桌子上写着一首诗：“河山触目尽生哀，叹息神州几霸才！牧马久惊侵禹域，蛰龙无术起风雷。头颅肯使闲中老？祖国宁甘劫后灰？无限伤心家国恨，长歌慷慨莫徘徊！”

　　梦祥本是清朝的廪贡生，在壶镇也算是个博学之人，看了此诗，惊问：“这是你吟的？”逢樵摇头。梦祥一边赞叹：“好诗！好诗！”也忍不住泪花儿挥洒。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忙问：“这是秋先生的遗诗？”逢樵点了点头，并说起了这首诗的来历：五月初，为进一步商讨起义之事，他曾只身夜赴绍兴，在和畅堂找到正在写信的秋先生。秋先生一见是他，毫不顾忌地将面前刚写好的一首诗稿递给他看。她说：“这是我打算寄给一位朋友的，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还请指点一二。”逢樵对秋先生的文才，本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偶然获得此诗，自然视若珍宝，他说：“我东升是个生意人，要论文墨，给你递笔也不配！这诗，我带回去，让二赵也看看。”于是这诗稿，一直来贴身藏着。几日来闲空，才想起这诗。一拿出来，睹物如见人，不觉怦然心动。于是摊开诗稿，反复诵读。并供奉了血土，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听了逢樵的一席话，梦祥才明白逢樵刚才的“反常”行动。他说：“唐良，吃一堑长一智，咱们要继承秋先生的遗志，也要从秋先生的事件中，吸取血的教训！”

　　忽然，梦祥听到了下边的呼唤声，知道有事，匆忙下了两脚梯，又把梯子抽到一旁藏好，才笃笃笃走下楼梯。堂前的八仙桌边，坐了一个人。梦祥一看，是崇正山房执教的徐琛先生，忙说：“什么风把老先生吹来？”徐琛正品着庚忻老伴儿沏的茶，就说：“是你屋内的五云茶，清香浓郁，逗得我不得不进来喝一杯！”说着，两人都不觉仰面哈哈笑了。

　　品完茶，徐琛拉过梦祥说：“老弟，逢樵还在你这儿？”庚忻把头一摇说：“早不在了！”徐琛没细看庚忻脸色，以为真的不在，显得有点儿惘然：“那，我上啥地方找他？”梦祥忙问：“你有急事？是崇正山房的事？”徐琛说：“咳，没有急事我会找他？要是为崇正山房的事，我才不会来呢。”梦祥见他认真了，就说：“来，我让你看样东西！”徐琛见这老弟今天神秘兮兮，也感到了新奇，忙问：“你有什么新得古董？”梦祥说：“别问，你来看就明白了！”

　　爬上了三层楼，徐琛一眼看见了逢樵，忙说：“我的天，我总算见到你了！外边风声紧，我身在山房，心却时时为你担着。”逢樵扶着徐琛上了扶梯，说：“情况危急，来不及去看你！让你担心了。”徐琛忙说：“我担心算得了什么！今天，我是来转告你几件事。嘉益和火龙来过我处，他们说：目前壶镇的清军，人数还不少，除以前的清兵，还有新调来的，大都住在县官堂那边……”徐琛拉着逢樵的手，站在玻璃窗边，对着高低错落的屋脊指指点点。逢樵的目光随着徐琛的指点，游移着。壶镇的大街小巷，哪一条他不熟悉？宣传放足的市场戏台和天妃宫，痛打税吏的下街，闹得清兵人心惶惶的县官堂，飞檐走壁刀剑交错的官盐店，还有夜夜聚会习文练武的半日学堂所在地——萃英学堂，还有他与秋瑾、陶成章、徐锡麟多次聚会的他家店堂。最让他难忘的是那次帮他妻子四凤磨豆腐。一豆灯火，磨声咿呀，不知怎么会引来秋先生。她看着一头勾在磨爿上，一头被绳索悬在空中的石磨丁字拐，模仿着逢樵的推拉动作，前俯后仰帮他推磨豆腐……想到这儿，他眼窝一热竟涌出两行热泪。徐琛一回头，见逢樵泪水盈盈，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宽慰他说：“孔子说：‘逝者如斯乎！’咱们也可算是过来人了，应该学学先哲，要有放得下想得开的胸襟和气魄！”他回头又问梦祥：“庚忻，刚才你不是要让我看什么吗？”梦祥知道徐琛是有意转移逢樵的注意，忙从桌子上捡起那张诗笺：“你看看，这是什么？”徐琛一看诗稿，大惊失色。他忙移身到窗边，对着晨光低声吟诵起来。吟诵完了，还反复着最后一句：“‘无限伤心家国恨，长歌慷慨莫徘徊’。好诗！好诗！这一手书法，这一腔豪情，这是谁的手笔？谁的大手笔？”他见两人都默默无语，双手一拍，喟然长叹：“我明白了！”他的确明白了，除了鉴湖女侠，还有谁能作出这么豪气贯长虹、豪情满神州的诗作呢？

　　凝望着玻璃窗外红光艳艳的朝阳，三人都一时无语。最后还是逢樵先开口：“根据近日发生的情况，咱们得碰一下头，商量一下对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不是稀奇事。咱们要从严酷的黑幕中，打开一条寻找光明的路子来！徐先生，你回去转告一下嘉益、二赵及火龙、云驹他们，让他们先探听一下各地的情况，后天夜里开个会。地点就放在你崇正山房，那儿隐蔽，你说行吗？”徐琛一听忙说：“行，行！是得赶紧拿出对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