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良与宣统二年疆臣会、阁期限讨论(4)

辛亥革命网 2022-03-11 10:10 来源:《近代史研究》2022年第1期 作者:潘崇 查看:

锡良联合瑞澂提出的干路借款计划引发疆臣集体性讨论,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疆臣群力的有效凝聚和联合,为疆臣继而热议会、阁期限问题搭建了重要的桥梁

  对于陈氏“已先专奏”之举,锡良急电李经羲、瑞澂“出奏不能再迟”。由是,电奏稿经仓促改动后于“漾(九月二十三日)晚遵列台衔”拜发,改动涉及联衔名单和具体内容:首先,调整联衔者。宝棻退出,闽浙总督松寿、四川总督赵尔巽、热河都统诚勋、绥远城将军信勤加入,这样联衔者由19人增至22人。对于唯一退出的宝棻,舆论给予密切关注。《申报》报道,九月十四日河南国会请愿同志会假游梁祠开会,到者三千余人,群赴抚院要求代奏速开国会,“呼吁之声喧天震地,宝抚大骇……允即代奏”。而其退出,则因政府密电令勿赞成国会。其次,内容改动。九月二十四日李经羲致电各疆臣,通告内容改动情况:一是“遵慕帅电”删去述前明崇祯事的文字;二是出于“似不迫促”,考虑将“定以明年设国会”改为“定于一二年内”;三是增加一段专驳陈夔龙资政院可代行国会职责的文字。显然,改动处尤以国会期限变动最关键,此为李氏个人主张而非疆臣协商结果,或与之前李氏推托领衔出于枢府指示“宜稍镇静”同一原因。

  九月初一日刚刚开会的资政院,国会请愿成为最热门议题。二十日资政院开会议决具奏立宪派请速开国会书,全院议员莫不高呼,“万岁之声雷动”。然而,此时清廷关于会、阁问题的议决,因掺入权势斗争变得异常复杂。摄政王载沣倾向缩短国会召开期限,以收“维系人心”之效,并与枢臣谕商良久,但因奕劻请假而未议决。正如时论所言,奕劻请假五日即意在“暂避会议国会要件”。进而,奕劻又以请辞相抗,据报道:“各省人民要求速开国会势力日坚,而上之督抚、各部院大臣,下之各谘议局,莫不闻风响应。自揣难敌公论,又不愿见此不合意之举动,故近日已决意辞职。”对此,力主速开国会者踌躇无策,载涛致函载洵即感叹:“孤掌难鸣,苦无同志,天下不如意事十居八九,信不我欺。”

  四、 锡良再次领衔疆臣会奏及结局

  宣统二年九月二十六日,上谕着将各省代表速开国会书、疆臣联衔会奏电等件“交会议政务处王大臣公同阅看后预备召见”。此预示清廷很快即有决策。加之此际传出国会“再迟三年之风说”,个别疆臣又急谋联衔续奏。就在当天,李经羲致电各疆臣,提议由锡良主稿续奏电。锡良认为会、阁事业经电奏,政府尚无决策前似难续奏。鉴于此,李经羲于九月二十七日晚独自行动,将陈昭常于二十四日发出的旨在专驳陈夔龙“养电”的“敬电”略加修润后仍列前奏原衔急电枢府,事后解释未经协商即发电缘于事机急迫,“若朝旨一发,更难挽回”。九月二十八日下午一点,军机大臣及各行政大臣齐聚会议政务处,讨论会、阁期限问题。据《申报》事后报道,各员“大抵语多骑墙”,在“若不稍为缩短年限难餍众望”和“若迳予允许又恐民气愈张”之间摇摆而“无一决断之词”。最终至下午四点议定调停办法,即宣统三年设立责任内阁,宣统五年召开国会。

  明谕颁发前疆臣仍未放弃努力。九月二十八日,丁宝铨电劝锡良领衔续奏:“尊处外交难,各省尤难,若无国民以盾其后,一半年间设出有不可思议之现象,又将何策以图救?故国会一举,对外较对内为尤亟。鄙意仍由公领衔,联合各省续请。”是论从固结民心切入,可谓语重心长。此时锡良颇为担虑前奏竹篮打水,但又恐日内奏入而朝命已下,如此不仅难望政府收回成命,“将来再争亦归无效”。三十日,锡良从外务部右丞施肇基来电得知二十八日朝臣会议做出的会、阁期限决议,施并密告“诸大佬现无明反对早开国会者”。此时郑孝胥也向锡良力谏“迟则无及”。最终,锡良决定续奏并委郑孝胥草拟电文,三十日夜七点撰成。锡良僚属冯冲贤建议将电稿中“锡良等前奏请内阁、国会定于一二年内同时并举”一语改为“锡良等前奏请开内阁、国会以救危急”,刻意避开“一二年”字样,得锡良采纳。据郑孝胥记,锡良读罢续奏电后颇为动情,“奋髯抵几曰:此电有力,我革职亦甘之”。该电当晚八点拍发,取军机处代奏方式。同时,郑孝胥将该电抄寄立宪派重要人物孟昭常,托其登报以布天下,并慨言“此真最后之十五分钟矣,我将挟各督抚之力为国民决一死战”。

  出于赶速续奏目的,锡良并未征询各疆臣联衔意愿,直接沿袭首次会奏名单。续奏电援引日本召开国会出于民力促动的事实,重申速开国会之益及迟开之害:“说者谓日本维新亦先立内阁、后开国会,遂欲取以为法。不知日本改革幕府之后,长(州)、萨(摩)二藩握权专政,其基未固,故专用压力缓开国会,而民间积愤不平,第二倒幕之声已闻于全国。幸政党人才继起,国会旋开,仅保未乱,此日本之内容,固无可隐讳者也。今中国民气奋发,视日本当年不啻过之,而朝中大臣勋业才望较之长、萨二党相去何如,岂可复袭其危险政策哉?且国会既开,人心拥戴,皇室愈固,一切颠倒倾侧意外之变无自而生……若又迟以三年,则三年之内风潮万状,佥壬之人皆欲趁此三年夤缘援结以据要津,贪利之臣亦皆乘此三年黩货营私以肥囊橐,失败之政仍归咎于君上,监督之力终难及于当权。”该电虽未明确指明会、阁具体时间,但明确表达了“内阁、国会不能不同时并立”之意,如此召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皆应在宣统三年(1911)完成。十月初一日,锡良将续奏电发给各疆臣,并解释未经协商意在赶于上谕明颁前递达。揆诸锡良档案,各疆臣纷纷复电表态认可,亦有疆臣认为一旦付诸联合行动则不可废于半途,陈昭常即言“须坚持到底”,“既已发端,必当至再至三”。丁宝铨认为此说最有见地,并呼吁疆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团体抗争意识昭然:“今日世界无事不讲求团体,我辈既联衔十数人呈此政见,若云政见不是,宁可自讲斥退,岂能忽彼忽此,与反对者强同?公有此一电,日人之在东省亦将曰‘国有人焉’,其气必为稍慑。刻日人对待三省政策,全视我之国会成立与否及议员程度若何,此为彼最注意之事。”

  十月初二日,载沣召见会议政务处大臣议决会、阁期限,各军机亦在场。当日施肇基致电锡良披露会议详情:“(摄政王载沣)先问组织内阁、钦颁宪法应否同时并举,抑分先后;次问国会应何年可集。诸王大臣均主张缩短年限,有请明年设阁并钦派大臣拟订宪法、五年开会。学、尚奏对,拟仿日本先设阁、缓开会。邮尚驳之,与那相同意,主张速进。讨论一小时余,监国命枢臣拟谕稿,明早进呈核定。”最终,清廷未改九月二十八日决议,十月初三日颁谕:“着缩改于宣统五年实行开设议院,先将官制厘定,提前颁布试办,预即组织内阁。”并特别声明缩定期限“系采取各督抚等奏章,又由王大臣等悉心谋议请旨定夺”。尽管谕旨如此言说,清廷缩改国会召开期限实为疆臣会奏和立宪派请愿合力的结果,正如《申报》言:“某巨公对人宣言,朝廷实无必开国会之意,不过各省督抚及各省人民纷纷要求,故定于宣统五年召集,此次转圜尚系格外成全。”

  清廷虽提前国会召开期限,然与疆臣及立宪派的要求仍有距离。个别疆臣言辞激烈地对此表达了不满,丁宝铨即言:“以多数之督抚与国民之意见,而政府必欲深闭固拒,……即不必有列强环伺,亦恐祸至无日。”但主导会奏的几位疆臣则认为既然清廷已颁谕旨则未便续陈。十月十三日,瑞澂致电锡良、李经羲,言武汉各团体仍有要求明年开国会之请,对此“续奏固不能,坚拒又未便”,故而“一再宣述旨意”。锡良表示认同此议,声称“敝省人民现在并未求请续奏”,如再陈请则仿效其法。之前个别疆臣坚持到底的论说,也随着此数人如此表态渐而偃旗息鼓。然而,锡良所言“并未求请续奏”,或仅为一时之态、或是有意讳之。实则,奉天各界鉴于东北局势较日韩合并时更为危迫,瓜分之祸迫在眉睫,先后于十一月初三、初五日两次赴督署请愿。处此情势,锡良又有单衔具奏之举。

  关于奉天各界的这两次督署请愿,东北的《盛京时报》给予密切关注。十一月初三日恰为星期日,奉天各团体代表千余人在刘文焕等人的带领下,执旗数面齐赴督署门前请愿速开国会。锡良恐“人数过多恐激他变”,“电传民政、提学二司到署向众开导”。然请愿代表“非请督宪亲身面允不可”,进而全体跪地号哭。最终锡良亲出开导,“谓尔等暂回,本大臣定即代奏”,“众始起立并欢呼万岁者三,纷纷散去”。五日的请愿活动则规模声势更为浩大,先是奉天各界民众万余人齐聚谘议局,于午前十一时由该局成列前进,最前列者揭持特书“奉天全体人民请愿即开国会”、“谘议局”等字样大旗三四方,次为手捧请愿书的谘议局议长吴景濂,再为各团体持旌旗依次前进,观者如堵以致道路拥挤。请愿队伍抵达督署门前后,跪地请求督宪面允代奏。锡良在此之前已邀集各司道磋议,及至是时与请愿代表晤面并允以代达。

  请愿发生次日,锡良具折痛陈“欲求所以捍三省之危亡者,一无可恃,所恃者民心不死”,唯有速开国会可系人心而维大局,否则东三省必为朝鲜之续。考虑到之前锡良和瑞澂往来电文中的表态,他面对民众请愿当经过心理斗争。据报道,“御史庆福奏,锡良屡请速开国会自当允从,并力陈东三省危急情形,语极恳挚,摄政王甚为所动”。载沣或心有所动,然终无行动展现。折上两天后锡良请病假半月,二十日又以病势未减奏请开缺。正如舆论分析,病体仅为借口,锡良决计乞休意在抗“当局不谅”。最终,十一月二十三日内阁奉上谕:“开设议院缩改于宣统五年,乃系廷臣协议,请旨定夺……各省如再有聚众滋闹情事,即非安分良民,该督抚等均有地方之责,着即懔遵十月初三日谕旨查拿严办。”此谕旨的颁布,不仅强制性地为宣统二年疆臣会、阁讨论画上了一个并不“完结”的句号,也浇灭了立宪派的希望。就前者言,李经羲认为两次上谕皆未涉及责任内阁与官制未定有关:“朝廷意,深谓官制与内阁相关,官制一日不定,内阁一日难设。”因此,之后疆臣讨论重点转向官制设计尤其是督抚权限乃至去留的问题上;就后者言,《申报》将清政府驱逐请愿代表视为“弃吾民”的表现,民心一去则“万事瓦裂”。其时正在奉天的汤寿潜、张謇等人喟然长叹:“国家对爱国民众如此压迫,非革命不能救国也!”十月二十四日夜,锡良亲至郑孝胥寓所示昨日谕旨,郑氏在日记中照录谕旨全文并写下“国民已怨朝廷之无能,朝廷犹以国民为无知”“人心去矣”“乱必成矣”等文字,内心之失望与悲愤可见一斑。

  结语

  锡良联合瑞澂提出的干路借款计划引发疆臣集体性讨论,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疆臣群力的有效凝聚和联合,为疆臣继而热议会、阁期限问题搭建了重要的桥梁,正如事后时论总结:“因谋借债而防流弊,因防流弊而思及国会、内阁之不可缓。及其结果,乃舍借债之问题,而有联合电请速开国会之举。”进一步分析,干路借款计划由锡良谋士郑孝胥提出,其幕后推动者的角色值得重视。郑孝胥游走于疆臣之间,素抱借疆臣之力对时局产生影响的构想,他提出干路借款计划并非仅仅期于路事之成,而是借疆臣讨论倒逼清政府加速宪政进程,最终实现路政与宪政皆进的目的,这正是他“民先行开放”而后“可言对外开放”政治理念的反映。锡良接纳郑氏建言并积极参与疆臣会、阁讨论,直接诱因于锦瑷铁路借款计划遭挫背景下对会、阁不立诸政难行的切身体会,如此挽救东三省于危亡势将沦为空谈,从根本上看实为疆寄职守使然,并非“权利诉求”一语所能全部概括。

  就疆臣的政治言说和宪政观念而言,整体看他们从统一政令和划分权责的角度论证会、阁速立的必要性,将会、阁之立视为宪政先着,希冀借此消解“上下、内外互相乖睽”的政治困局,从而实现中央和省域之间的良性互动和有效协作,显然有一定的合理性。更能直接反映锡良个人政治见解的续奏电,则重点论述了“民气”的重要性,所谓“朝廷宜防官邪,不宜徒防民气”,“在位者不必亲,在野者不必疏,其崇戴我大清则一”,在某种程度上将对会、阁的诉求演化为民意和政治之间的博弈。这不仅反映锡良对立宪派力量的感知和利用,也展现了他借民力对政府施压乃至要挟的意图。而续奏电将会、阁奉为圭臬,甚言会、阁成立后“一切颠倒倾侧意外之变无自而生”,则凸显锡良对宪政不切实际的寄望。

  就疆臣行动轨迹来看,他们愈来愈秉持义无反顾、坚持到底的理念,正印证了心理学上“一切类型群体的共性就是专横和偏执”的观点。疆臣如此表现不无借此造势以撼动人心的策略考量,李经羲即坦承,会、阁“初办未必即善”,“然实做逼紧收拢主义,敷衍人渐少、明白人渐多”。正如其言,激进态度构成疆臣会、阁讨论的显著特征。尽管疆臣强调会衔之举意在救亡图存,而非与中央为难,然参与度极高的群体行动不可避免地触碰了清廷权威,使得已然脆弱的央省关系雪上加霜。而载沣派与奕劻派围绕会、阁期限问题的角力,说到底还是权力之争,暴露出统治阶层内部的严重分化与内耗。从晚清政府与立宪派关系审视,清廷提前国会召开期限并未“餍众望”,驱逐请愿代表更是加剧了政府和民众的对立,造成统治合法性流失。综上,疆臣会、阁讨论与行动不啻为一次政治试错,证明改良主义方案对于积重难返的近代中国而言实为隔靴搔痒之策。

  (文章来源:《近代史研究》2022年第1期,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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