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革命党史稿（9）(2)

　　十一月十五日，敌军至泰安，二十日至滕县，树元万方激厉将卒，将卒渐思用命。子周将傅良、郭汝仁，先以支军与之战于阳谷七级镇，败绩；敌司令何锋钰乘胜追击，傅郭等大溃，伤亡二百余人。时范铭新率两旅及骑兵一营，驻砀山之姜庄，他将吴心科，率两旅周庄，两军为犄角，敌军张文生与张绍荣之部，合敌陆军三旅，凡一万二千人，文生将之南犯，至砀山北马滩，铭新闻急，分兵防守姜庄毗近十余村落，敌至，攻之，不能克，乃以巨炮轰击，居民骇号，范、吴部死伤如积，犹不退，文生更调所部七十四旅，自砀山南来助之攻，炮击益烈，伤亡愈众，范、吴乃夜溃围，与敌肉搏，白刃相接，横尸满野，敌军稍却，遂夺路北走。是役伤亡凡百五十余人，敌人伤亡亦巨。范、吴既退，文生报捷，树元奖赉甚渥，而益欲自出矣。二十四日，遂至邹县东南两下店督战。时子周以兵三千次微山湖，欲速进掩击，左右虑兵少，议调他部来援，子周曰：机不可失，调他部谋必泄，敌有备，往奚益？即率众掩进。树元甫下车，部伍未定，而子周军已至其前，士皆抽刃冲击，锐不可当。是时敌众三倍，然素惮子周，睹其旅，皆惊曰庞军至矣，仓皇迎战，阵乱，遂大溃皆走，树元鞭马而驰，坠复乘者再，追兵莫能识，遂免。子周以孤军无继乃止。然树元愈益骇沮。既归，匿不复出，而北京府院速电促之，各省援军六日会辑，不得已始再出焉。

　　是时树元所辖：第五师两团，陆军两团，暂编混成旅两团，巡防改编团两团，新编混成旅五旅，补充团三营、混成营一营；其客军至者：京畿第一混成旅一旅，河南第七混成旅一旅，河南第八混成旅一营，奉军第一第二混成团两团。主客合之，凡七万人，树元兼领之，将出师，略分其众布防鲁西、鲁南，自拥大军驻滕，号为接应，盖怵于两下店之厄，而先自固也。时子周以五千人驻鱼台、单县间，地曰大李寨，曰蜇码洼。张文生与敌冀军旧部常冀长，选卒万五千人，分路进犯，更购居民为应。十一月二十八日，敌军四集，以重炮机关枪猛攻寨西，碉楼毁，敌军越圩而登；子周方麾众堵击，而南门火起，敌遂冲入，子周急开北门出走，遇敌伏兵拦击，机关枪四扫，死三百人，溃散千余人，失枪千余挺，北退南阳湖，收合余部，约两万人，悉将以东直扑两下店。时于铭三之部东驻蒙阴，与子周遥为犄角，闻急，分兵三千西援，合战树元军于两下店东。先是子周军方盛时，冠三也躬往徐海督战，合广东督军莫荣新乱政，为护法梗，总理北上诛乱之志莫遂。冠三闻之，亟南归，子周以孤军久当大敌，外援莫至，饷械日绌，势乃大蹙。而树元军各路俱集，至是合四万人进逼，械备精良，号令齐一，子周四面受敌，拒战一昼夜，弹尽力绌，遂为所乘，死二百人，俘四百人，溃散五千人，失枪八千挺，知不可救，乃东南走峄县，潜师林壑，据险自守。树元未敢穷追，以重兵屯其外，阻之反攻。

　　是役也，左右或咎子周轻进致败，子周曰：敌军四逼，运输路穷，旷日持久，饷械俱尽，势必为擒；危中图存，惟有速战耳！且不战宁能自完乎？夫不战必败，战未必败。总之，败战为勇，且战而耗其力，虽败而无悔；战而耗其力，虽败而有以酬；战而耗其力，虽败而犹可复；非战之罪也。铭新曰：我军苦战，专待南军，今音耗俱杳，而强弱异势，何能持久，请司令南行，急图后策，我与诸君选取精卒利械，依山据林，保全精锐，以待再举，不犹愈乎？众从之。子周泣下，遂与众别，从亲信数人，微服南走。树元扬言子周已死，献捷北庭，以邀功赏，而北庭大喜。时号称庞军诸小部，未经编练，散之各县者，往往而有闻子周败，俱落为匪，旋皆剿灭矣。子周既去，铭新与顾德林等分统余众，越山窬岭，转徙无恒，久之众多苦饥，德林等容之剽掠，铭新不能制，各县民团浸病苦之，敌军遂因为导，寻踪蹑击，而范、顾旧时精锐，十九凋耗矣。铭新忧之，南行以寻子周。

　　始，子周抵上海，转赴广州，至则广州已乱，总理去省，子周郁郁北归；比返上海，闻薄子明以冤死矣，愈愤恚，遂患咯血疾。时吴大洲已死北京狱中，或言吴、薄两人之死，辄仰天呼泣曰：大仇不敢忘然吾病废，恐终不能复矣。从者患其忧伤，强之他适养疴，十一年冬，铭新来寻之，莫知其所往也。

　　初，张树元畏子明能患己，闻其归，购刺客欲死之，子明亟走上海，时总理因粤乱来居，子明进谒，条画军事，总理嘉之，敕其厉进，而树元以三万金予其客纪小楼，使南行图子明，又密约伪上海护军使卢永祥，使重贿英、法租界巡捕，合为乱谋。时英租界淡水路有枪杀华巡捕，伤仆妇者，犯人未得，于是纪小楼诣巡捕局，伪自首者，词引薄子明、赵挥尘、璩济武等共劫杀，时子明等皆居法租界，英捕越界拘而囚之。越界捕人，斯为创。租界法庭鞫讯，党人延律师申辩，总理亦移书法厅力任子明等无他，法厅惟贿是索，贿不至，又以刺郑汝成之案株连，时各方党人，自总理以下百计营救，皆不获，救愈急，陷害者愈见其可杀，永祥卒引渡而杀之，璩济武、邱文福等同遇害。时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也。子周卒以子明之故，而忧郁以殁也。

　　铭新既寻子周不得，闻丁惟汾在焉，使人介而见之。惟汾念其前劳，奖慰恳恳，铭新流涕曰：吾与子周聚众至五万余，纵横鲁西南，日望南师北来，共搏幽燕，不幸饷细援绝，遂告溃败；今子周存亡未卜，精骑锐卒，丧亡过半，岁月易逝，何能久俟，愿收余众，以图再起，成败利锐，非所敢知。惟汾许之。又曰：华北党务，惟公主之，愿及未死，厕名党籍。惟汾亦许之。铭新大喜。寻谒总理，总理委为山东建国军总司令。将行，过别惟汾，语益激奋，惟汾已知其有决之志矣，授之党证，慨然而去。

　　铭新本名玉琳，以字行，阳谷人，始起聚党为侠，有众千五百人，子周起兵，率众往投，子周大器之，权委以第二支队司令，使增募自成一军，未三月，众至万余人，其众多有绝技：燕字营精骑三百，日行四百里；豹字营矫而善走者两千人，越峦壑如坦途；鹞字营工射击者两千人，弹小鸟无虚发；虎字营善斗；獒字营能侦察。总名曰范家军，往来飘忽，旦暮数百里，声东击西，敌不胜防，一路军战绩赫赫，铭新所部尤为特选。十二年春返省，至丰沛、萧砀、招集子周归部，仅得千余人，益以新收萧青等部，合之差三千人，而昔日精锐不可复矣。于是进兵微山湖，战张绍荣与伪旅长潘子和于鱼台、单县间，相持两昼夜，睹敌援兵益集，南走萧，据县西北羊山，至则分调其众外出，连日置酒盛会，张剧娱客。时敌徐州镇守使兼苏、皖两省剿匪总司令陈调元闻之，以为铭新疏于防也。七月六日昧爽，率混成旅一旅来攻，由山阴而登，至半山，铭新左翼伏兵突起迎击，调元军大惊，众多死伤，亟退山下；而右翼伏兵又起，两翼夹击之，混战一昼夜，大败之，皆走。敌欲调炮兵再进，铭新已弃羊山去矣，直北趋肥城，破之；又西北略东平，南下攻峄县。时树元去职，田中玉为督军，调各路军合团，铭新之众略增至五千人，度不可胜，乃去，暂避其锋，图袭安微、河南，以蓄其势而反攻也。入安徽，走亳，驻军堵击，又南走太和，攻之未下，移师西走河南，入沈邱，转进项城、淮阳界。敌河南督军张福来闻急，电敕旅长田维勤协第四十师陈旅堵击。九月十二日，铭新军益西直上西华，西华城有陕军两连、保卫团百人、警卒二百人防守，仓皇出战。少顷，县知事张维藻窬城走，守军俱逃。铭新入城，释狱囚，取库款，二十三日弃城去。更西走鲁山行，收兵且至万人，欲返鲁南，规取泰安。是时祺瑞势沮，曹锟、吴佩孚等干政，田中玉罢，郑士琦为山东督军，电徐、衮、曹三州镇守使合兵联防。会铭新新抚匪首某在西华掳美国女教士，铭新强释之，匪首怒，潜结河南籍士兵及他匪曰老洋人者为乱，而张福来亦率大军来攻，铭新见内外交逼，已陷绝境，遂自杀，先杀其妻，余众俱散，一路军再起为建国军，至是尽矣。

　　是岁，赵光、张铸阶等谋夺海筹，取青岛，以应建国军也，亦败。初，铭新返省至青岛时，光已来居，以惟汾书为介，过光嘱相机策应，光许之。是时青岛已因巴黎和会归我，北都以海筹泊青岛镇之，舰有水手马某及港政局小舰舰长于某，旧役肇和舰举杨虎夺舰之役，响义已深，党人张铸阶，马之乡人也，马来青岛，闻光居焉，介而见光，以光尝与肇和举义者也。于是光、铸阶遂约马、于等夺舰，以图青岛，港政局与海筹往来也，资于舰为之通，于舰旁海筹，海筹辄下梯引其人而登，海筹有例禁，晡后六时，昼非局舰莫得驶近，于、马既受约，潜结海筹水手十余人为内应，光、铸阶招集旧部百余人，各给手枪，约四月十八日晡后六时，同乘于舰，直劫海筹，又约蔡自声、张华甫、李国垣等协起为应。约定，使马归，先为之备，海筹守卫轮值有定时，值者有故欲外出，则先与他值者易班而代之，值马所约十余人，以此给他值昼易其班，期毕，值同迎于，于回舰，验机轮，拭舰灯，舰有副长某，局长所置腹心以为监者也。是日，觉于有异密，报局长，局长召于往，絮语久不释，又令其副卸舵而下之，光率众往海滨候于，日暮终不来，知变乃退，谋浸外泄，市中戒严，光等不得发，遂散。自护法军兴，山东党人还乡举事者，至是俱败。其发难于广州，则以王文泰、温树德等之夺取海旗十舰功谋奇特为足述者。

　　初，总理至广州护法，海军总长程壁光与海军第一舰队司令林保怿，率十舰从之，十舰，海旗、海琛、肇和、永丰、楚豫、永翔、舞凤、飞鹰、同安、豫章也。海旗、海琛、肇和为巨，海旗尤为魁，故于其上建海军旗而置司令部焉。十舰至广州，三舰泊黄埔，为外卫，海旗西，海琛次之，肇和东，三舰首尾相应，余七舰皆泊沙面下之白鹅滩，为内卫。时，督军莫荣新拥兵自恣，厄难总理，总理愤，尝莅同安、豫章两舰，督炮击督军署，时人谓之惩炮。时七年一月三日也。是时，温树德长同安，江苏吴志馨长豫章，保怿忌两人护总理，后竟褫其职。先是，璧光以海军翼衙总理，唯总理之命是从，总理倚之甚重，而荣新大忌之，潜结舰中福建将佐害璧光，杀之海珠码头，而林保怿长海军。保怿福建人也。保怿长海军，大与璧光异。于是总理遂失海军，而荣新益横。其后总理去省，广州政局数变，而十舰泊省依附有力者，为利禄计莫助革命。十年，荣新既遂，总理复返广州，正位大总统，方拟敕师北伐，而粤军司令陈炯明，阴与吴佩孚通使，阻挠大计，海军与陈相依附，不助总理不能制十舰，叛将益专恣，将佐非福建籍者日黜，尤忌山东士兵悍勇善战，欲尽鉏之，先后黜者数十人，王文泰、孙勇等皆黜。两人既黜，阴结同黜士卒，密奉温树德为主，发谋夺舰。时叛舰所为，人人切齿，王孙既唱，众皆同总理至桂林，众使江西欧阳格往告之，谋且请命，总理详之，是时各舰日逐除其党省，山东士兵尤多逐，患变伤备甚严，民船往来，莫得驶舰旁，士兵登岸返舰，往来皆以官艇，非官艇至莫下梯。文泰等将发，与孙勇、李屏华等，选死士五十人，分队而出；文泰率三十人伏江岸，使山东士兵未逐者六人，先日离舰登岸，星期六人乘官艇，将归，行至中流，皆出枪胁司机者移之泊岸，文泰以三十人拥而登逐艇所载他众，俱出逻守之，易司机回艇，直趋海旗，时旁午十时矣。舰外独有卫兵值守者在，余悉入膳于舱室，卫兵见官艇至，即下梯，文泰手出文书一角，进曰有紧急公文到，卫兵方举手欲受取，中弹仆地，三十人俱登，文泰率之，直入军械舱而据之，大呼奉孙大总统命改编海军，敢动者死，尽驱叛党将卒于一舱囚之，海旗遂定。以旗语招降海琛、肇和。时孙勇率二十人驾艇趋肇和，肇和副舰长赵紫珊为应，率众出迎，竖白旗。海琛闻变，开机关枪抗拒，两舰夹击之，知不敌，亦降。于是众迎温树德登海旗，悉出三舰叛党将卒而资遣之，谕降七舰，七舰受命。时十一年五月，即赵光夺舰之前岁，其日弗能详矣。事定，总理委温树德为海军总司令，与役将卒以次奖叙，而广东海军于是复归总理。是役发难者五十余人，而山东党人为多，且为唱。后树德亦叛，语前日夺舰之功者莫不惜之！

　　（本文作者丁惟汾先生，字鼎丞，生于1874年，山东日照市人。1903年官费留日，进明治大学，习法律。1905年加入同盟会，发行《晨钟》报，宣传革命。1911年同徐镜心等一起策动山东独立。二次革命，力主反袁。民国肇造，为国民党元勋之一。历任国民政府委员，监察院副院长等职。1954年在台湾病逝，时年81岁。本文原载合湾《山东文献》第一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