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革命党史稿（8）

　　卷十二 讨袁之师

　　袁世凯当国，谋帝制，诛鉏异己者日厉。二年三月使盗杀农林部长国民党理事长宋教仁于上海，六月罢免江西安徽广东三省民党为都督者，七月赣皖闽粤湘各省起兵声讨，所谓讨袁军也。

　　时山东党人亦亟谋起兵，而袁将第五师师长靳云鹏握重兵驻山东，受命鉏党，旋代周自齐为都督。党人见济南兵备盛而侦察密，走青岛，吴大洲、薄子明、班启瑞、吕子人、隋即吾、于廷枌、邓天乙、丁天鹤等先后毕集。闻黄兴誓师南京，陈其美举旗上海，众使大洲南下谒黄，陈商举兵，使子人、廷枌分往鲁南北结民团、游勇、会党同举，刘溥霖在济南亦潜往曹州，与吕秀文约曹州防营营长时建勳起兵，更约民团游勇，凡得数万人，俟期而发。八月江南各省义师溃，山东党人蓄谋者亦皆阻而不得发，而党人赵文庆、张同溥、秦明堂、何凤翔、牟师夏、刘兰馨等谋攻寿光，事泄，俱解济南死焉。靳云鹏患青岛之为党薮也，欲根绝之，苦德吏阻难国人武装入境，屈身减从往，请逐党，德督从之。于是大洲、子明、天乙等俱走大连。

　　当是时禁网愈密，大连尤为四方豪杰所归。有某银行经理曰沈曼云，攫资潜来，号众举兵，远方从之至者日众，山东人刘大同、孙祥夫，党人王宪之、戴子安、邱子厚，省外豪杰朱霁青、刘纯一、刘艺舟、宁武、王庆肇、王殿松、刘耀臣等先后来自奉天。众既集，立名号，置枢府，推曼云为都督，大同为总司令，专约关东群豪同袭奉天。举事张皇，日人迫之而散。其后众分为四部，刘大同之部，刘艺舟之部，邱子厚之部，刘纯一与宁武之部。而大洲、子明、天乙等适至，见各部纷歧，莫能相督，议举事皆先关东，山东情势鲜能识者，知众不足赖也，乃使大洲受命返国。是时总理始改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大洲至大连，易名华山群雄，召子明等立中华革命党山东支部。会刘大同亦谒总理归，众推大同为支部长，大洲为总干事，隋即吾为秘书，邓天乙主政治，李统球军事，草定发谋网略，谋先聚游勇而发。闻沂州有伏莽，庄维道知其魁，愿往说之。未行，曹州党人孙屹游学日本，反过大连，闻众议，慨然曰：“吾曹人自革命以来无死难者，故时论皆讥血流东北，功归西南，吾甚耻也，愿归说林岩群雄，与之同举。”众壮之，遂使两人往，更函各地党人与协。当是时吕子人在青岛，蔡自声在高密，隋理堂、隋中裕、王鸿策，臧伯勋、庚文兄弟在诸城，方觉在郯城，王东平、刘溥霖、赵华叔在济南，二人过之皆有书。维道、屹既行，乘轮船将之青岛，过烟台，停泊登岸。维道变姓名曰薛道三，将与屹赴友人家避吏。吏尾而捕之，密函尽发，于是案名索捕，隋理堂、臧伯勋、王策鸿、方觉、赵华叔俱系狱，理堂年老保释，伯勋以无期徒刑论，余皆遇害。济南王东平走陕西，刘溥霖亡燕晋，隋仲裕遁吉林，蔡自声亡之青岛，而党狱由是数起。始维道学于烟台，烟台举义时入学生军，江南讨袁始起，与同志有密谋，吏捕之下狱，吴大洲时为烟台警察厅厅长，营救出之。使避走，及惟道、屹欲往青岛，买船避泊烟台，久未得，维道怒，数进让其甥韩文友不能办治。一日访一船迳驾青岛者，二人喜，即往，继闻仍泊烟台，众使文左追之。维道怒益甚，誓死不返，再使人往，船行已远，故两人遂及于难。

　　时袁世凯以治党严酷奖云鹏，云鹏诛索益急，故党人居者多不免。初拘党，幽之监狱，不加桎梏，三年一月王永福罹狱杀监脱走，云鹏大惊，后治党酷于治盗。逮捕者皆铐手而镣足，树木作栅为木笼以系党，一笼系者十余，与杂囚同系，夜脱一镣，使引一足于笼外，连贯锁之，转侧皆不得，笼内置灯注豆油，光暗以幽，令囚司挑灯终宵不得息。窗有铁棂，严冬不纸，卫卒荷枪守其外，宵永苦寒，囚不能寐，或郁为诗歌，曼声度之，卫卒怒叱之曰：“寝！尔声勿乱吾耳。”应稍缓，鞭笞立下。鞫讯率以深夜，刑具奇诡，酷不可言，状莫能名，至五毒备施，仅留一息。而党人语多不逊，文致定谳，诬曰乱党，朝判而夕诛矣，其掠死狱中者亦众。时入狱幸出者独隋理堂与赵化溥两人而已。化溥年将六旬，犹榜笞二百然后出。袁党治狱酷绝人理多如此。

　　当此时，变节希荣、背党事仇者往往有之，而豪杰之士蓄谋诛大憝者，终不为屈，如徐镜心之死为尤烈也。镜心始与刘冠三选参议员，相偕入都，世凯劳之曰：“民国由公等而造，由公等以兴，庶几匡余以竟公功。”镜心曰：“总统者公仆也，而国民公主也，仆者以主人之意志为意志，主人之行动为行动，总统能如此则国治，否则国乱，治则举国之休，乱也非总统之福也。”世凯悚然字之曰：“昔闻子鉴，今见子鉴矣。”使人馈之以甘肃都督，不动，大选行贿，贿不敢至。及宋教仁遇害，人皆为镜心危。时日人有贺长雄阴助世凯盗国，为箸论盛赞中央集权务在裁抑国会，镜心为文恫辟之，尤宣言恫斥非法借款，先后刊之顺天时报。继见世凯逆谋愈露，密约关东侠鲍君图之，谋泄被捕入狱，时三年三月十四日也。世凯未欲死之，诱胁万方，冀从之，终不屈，逾月杀之。而大连青岛间举事者踵起矣！

　　先是刘大同、刘纯一等在大连以举事莫能相督，使孙祥夫赴日京，请总理委何海鸣来为之督。海鸣尝守金陵战张勋，众望之所归也。既来，日人扼党人如故，谋不得施。时世凯亲日以制党，日人见其得势，亦相结，海鸣莫能应也。众议更选党人负显望、素为日人所重者来为谋主，于是再请之总理。总理以命陈其美。四月其美来自日京，以众议举兵，属关外于刘纯一，属山东于刘大同。其美综烦理剧，总理倚之方殷，不得久留，旋去。将去，授大同枪四十挺，使发难山东。大同召关外游勇李荫堂、白耀臣等五十余人来，编之为一队。使荫堂为队长，耀臣为副队长，使戴子安为监，导之攻诸城。驾帆船往金龙口间小港登岸，子安引之走高密，过安邱，入诸城界。去城四十里遇鞘车解税银将进省，荫堂、耀臣欲劫取之，子安阻之曰：“此去城尚须半日程，今劫鞘，使守车闻而先备我，则事不济矣。”荫堂等不从，击护鞘兵，鞘兵逃散，取银数万两分携之，而子安股中一彩，血流如注，两人惧子安有失，难归复命，又已得银，更无斗志，皆欲归，子安不能止，遂空劫银而返。是役党人与者独子安一人，大洲、子明以是不直大同，乃独与赵中玉、张健斋等谋别举焉。

　　是时吕子人亦受命总理，返国谋举兵。蔡自声之亡也，间行至青岛，会德使逐党，与子人同赴日京。子人谒总理请命，总理使之少留以待。子人虑久居资斧将竭，与自声集资为肆，鬻麦食自给，更以应党人之过者。数月总理召子人，语之以袁贼将称制僭号，宜速讨伐，使陈其美授之银币千，敕即返国举兵。而班启瑞时在日京，亦数谒总理，陈规取山东方略，总理俱勖之，使返国发谋。子人受命即归大连，使自声留居通消息。至速为书召修景林、杨圣铭、慈镇西、刘德荣、王毓芬、王学仁、许元琛、吕建荣、魏金亭等来会，使潜伏各县，收众起兵。后居正至潍县督师，吕子人之部更为劲旅，其征募自此始焉。

　　时山东党人之成师，其尤著名二，一为吕子人之部，一为吴大洲、薄子明之部。大洲、子明始图沂、曹二州，事既败露，后至大连，又见刘大同不足与谋，乃别谋于青岛举兵。子明与赵光潜往，密购弹械。微闻德吏将索治，先使子明以械先走，吏至搜诘无所得，系光，问子明所住，终不答，囚之一夜乃释之，而吏监光益严，知不可留，遂去，从大洲、子明于大连。无何欧战起，大洲、子明知德人不暇索党，使光先归青岛，俟机而举。光甫至，德人下令锁港，内外阻阂，谋不得发，乃入红十字会以避吏。八月日人战败德师于青岛，遂据之。日人仓谷箕藏镜心友也，尝与攻蓬黄，时至青岛，给职日军司令部，力助党人，党人赖其便，明年一月二十二日大洲、子明俱来，收众聚械，经略各县，时以所储枪皆手枪匣枪，莫能及远，欲更购步枪。步枪长，过海关不易避匿，乃购之大连，得百挺，与贾人约，我军先与胶县沿海取港口据之以受械，十日内必运之来军所在，画以红旗为帜，夜张红灯为号。谋协买帆，子明与光及张健斋率六十人发青岛，子明为队长，时四年二月十六日也。船抵胶县大港口登岸，候械三日不至，袁军大队猝来攻，众十倍，环而围之，弹落如雨，子明督众力战，械弗完利，多徒搏，至暮不支，队卒刘德荣、张凌云两人战殁，子明麾众登舟，乘夜走。山东讨袁交兵自此始。此役，初登舟，巨浪震撼，舟欲倾，子明力镇之而前，猝遇大敌，强弱异形，率众出击，卒之脱险，众以是知子明能策矣。子明日照人，名守德，以字行，丁惟汾之甥也。子明还于青岛，益广延纳各方豪勇，峄县党人尤民率西淮壮士及关外游勇百余人来投。时沂州防营营长某与子明有旧，子明约使为内应，将袭沂州，选壮士百余人编之为敢死队，具帆船二，持一日粮，期赴日照安东卫东岚山麓登岸。五月十四日暮扬帆出港，会大风雨‘船阻不得前，入小港湾泊焉。明日风雨不止，粮已尽，登岸入山村谋食。村属胶县，近王台，王台为县南重镇，驻军觉之，倾营来攻千余人。子明督众进据小丘迎击，袁军也据山相持。丘曰晾甲埠，相传唐太宗征高丽时过之暴其甲，故名。众寡相悬，战稍不利。或请退，子明曰：“遽退示弱，敌必穷追，非计也。”俄一弹中子明肩，血流至履，裹创而麾，迎击益力。众复请退，子明曰：“吾伤，退必成擒，俟夜以奇挠之乃可走也。”入暮以孙明知地形，使率十余人出敌背，纵火鸣枪，敌果坚守不敢出，遂以众退至青岛。日本宪兵见子明伤，疑为匪，拘之入司令部。讯知为党囚之，以云鹏行贿鉏党也。是役虽败，而云鹏闻之大骇，益使谍者四出，狙察党人踪迹，可利诱者则购使归诚。时与子明同系者众，云鹏皆诬为匪，力求引渡。大洲知引渡必无生理，厚贿日吏，请缓其狱。更电总理告急。总理电日吏依国事犯例速释，子明等始出。方子明在狱中，日吏掠治，五毒备施，濒死者数。以伤余躯受极刑，而神志不屈，抗辩愈厉，日人咤为铁汉，各地贤豪更多倾心愿交纳矣！

　　云鹏以引渡未遂，惧党势潜滋，更以重金贿日吏。八月二十日日司令下令逐党，于是大洲、子明与赵光、尤民、吕子人、邓天乙、隋即吾、张香坡、张健斋、赵中玉等俱走上海。时陈其美以总理命至上海置枢府，号召江南北各省豪杰举兵，党人至者日众，居者馈食，行者给械，资用日绌。周应时来自日京，致总理命于子明等，使以募款助其美，款已耗，无以复应，于是子明与天乙、中玉、及尤民等联名为书报总理，略以数月以来前后募集不过数万，而党人迭遭斥逐囚系，其亡之上海，大连者以百数，弹械饷糈水陆资用已耗其半，所入租界外吏必有赂遗乃得留居，费尤不訾，曩于青岛一再举兵，械用大耗，以今所余补前所耗，仅足再举，然捐户必继输，将劝募，有得必报命也。其美旋请总理委子明为山东革命军岱南司令，后其美所谋子明常协助之，以是在省党人争趋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