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宪帝制的旋起与荡灭(2)

辛亥革命网 2015-12-22 09:30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沈洁 查看:

从袁世凯到溥仪、张勋,帝制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利益群体谋帷能成,综计而言,它是蟺变中的时势、激变时代那些不及转身的社会、人群共同推促而成。

  继而,政事堂左丞杨士琦正式呈请总统世袭制,“继承法最为重要,亟应于纂订宪法时特别注意”。在这份呈文中署名的,还有政事堂右丞钱能训、外交总长陆徵样、内务总长朱启钤、司法总长章宗祥、农商总长周自齐、交通总长梁敦彦、蒙藏院总裁贡桑诺尔布和税务处督办梁士诒。财政总长周学熙另有单独的、内容相似的呈文。袁世凯阅后,在呈文上批了“存”字,同时,外交谘议魏宸组呈,草定宪法,宜明定大总统之子孙继承大总统,不用帝制之名而行帝制之实。魏宸组的呈文末段,有“迨大勋告成,吾民迫思功德,恐此事有群起而上尊号者,大总统虽欲坚拒而有所不能”。徐佛苏又有呈国务卿徐世昌文,谓大总统推荐后任大总统时,“只当限于一人,举贤举子,纯任自由”,这样就不会因“世袭”的名目而招致各国疑虑,“倘待至时机成熟,欧战了结,东亚均势问题回复之后,他国不能独立发难,而国内政治益理,民困渐苏,则虽毅然变国体,风行草偃,水到渠成,谁能御之”。以上种种,在“世袭”二字的掩蔽之下,帝制实际上已经呼之欲出。

  另一个大人物徐世昌,则自始至终默不出声,一直到南方纷纷宣布独立,反对帝制之呼声已甚嚣尘上,张国淦两度赴津请徐世昌进言,徐却说:“我本不赞成帝制,但是已闹到这样地步,取消两字,叫我对项城如何开口?”张再劝,“帝制何等事?不是成功,就是失败;不能站住,就当走开。现在大局纠纷,人心浮动,帝制不能贯彻,总统地位又何以安居?”徐依旧表示“整个更难开口”,“退位一层,此时实在不便说”。徐世昌老宦练达,以他当日的地位,不开口,实则对袁氏亦构成姑息。拉长到后来的丁巳复辟,徐世昌参与了和张勋最初的联动。一直到复辟失败,报章间还有如若东海出山,则“北洋诸臣早已俯首称臣……”这样的话。

  徐世昌对帝制的暧昧态度,也证明了他并非“共和”股肱。更有传闻,革命党在此过程中曾有故意怂恿之举。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一书中,对此事有简略记载,消息出自日本驻华使馆的剪报,大意是说,中国民党欲怂恿袁为帝,乃倾覆之。有关革命党以帝制诱袁氏走入覆亡的史料,仅举此一条。聊备一说。徐世昌,抑或民党,从中可以看到当日中国政局之诡谲。由帝制入民国,而民国再入帝制,君宪派、革命派,老新党、旧官僚,旧人入了新世界,其间所历,有人事与权争,也有理念与现实,许多矛盾、许多怀疑。袁世凯既登临琼顶,亦在漩涡中心,被裹挟在了君宪与共和的稠浊当中。蔡锷、唐继尧、李烈钧打响护国战争,通电全国时用过一句口号:“天祸中国,元首谋逆。”洪宪帝制之成“天祸”,复杂也正在这里。

  内层可归之于“姑息”,外层则明显有“养奸”之嫌。民国初年德皇威廉二世与梁敦彦谈及国体问题,就说共和不合适中国国情,当建立强有力之君主制度。袁克定1912年赴德,威廉二世宴请他,力陈中国应实行帝制:“我德誓以全力赞助其经营,财政器械由德国为无条件之供给。”威廉还将所谈内容写于信中,让袁克定带给袁世凯。袁世凯阅后很高兴(刘禺生《世载堂杂忆》)。德国人对袁世凯的影响不仅仅从这只言片语中透过来,早在袁世凯小站练兵的时代,德国就是他的仰慕对象。袁属下军队的器械、操练方式等都来自德国。威廉二世对中国帝制的支持,无疑给袁世凯打了一针强心剂。所以朱启钤说,“帝制之兴,盖造端于德国。”德国以外,英、日实际也都在暗中推助。所谓“英日同盟,皆不愿东亚有共和国”。朱尔典面见袁世凯,说到辛亥革命时,英国就曾主张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并且表示,“若中国无内乱,则随时可以实行。”

  时总统府宪法顾问、美国人古德诺是更为众所周知的“帝制鼓吹派”。1913年3月15日古氏与中国政府在华盛顿签订了聘用合同,配合中国制宪,期限为三年。基于中国的历史与国情,古德诺从一开始就反对在中国实行美国式民主。他倾向于中国在共和制下采用总统制,并主张新宪法应当赋予袁世凯比美国总统更大的权力,以塑造一个强势政府。认为古氏一开始就在为袁世凯的帝制帮闲,这有失公允。1915年古德诺从美国再次回到中国,应袁政府的要求于8月3日提交了一份各国政治制度与中国国情相联系的备忘录,这就是后来发表在《亚细亚报》上的著名的《共和与君主论》,末段云:“中国如用君主制,较共和制为宜,此殆无可疑者也。”平心而论,古德诺关于中国政情的论述,并无明显偏见。

  讲到辛亥由帝制而变共和的仓猝,以及君主制对保持政治稳定的作用,与杨度“君宪救国论”相似,立论的要点都在中国目前尚不具备共和的民情基础。在这种情况下,树一君主,确立威权,反而有助于立宪的实现。他以学者的身份发表对中国现实的评论,并没有溢出学术道德。张国淦也在《洪宪遗闻》中说,有人言古系受中国政府指使,似不尽然。这是事实的一层客观。在另一层客观上,古德诺这番“以君主制行之为易、共和制行之则较难”议论,又立即为当日中国怀着各色心思的政客掐头去尾地接收和利用。“易”和“难”被转换为“优”与“劣”。在此文发表后遭到中国国内舆论的指责风暴后,古德诺曾亲自出面辟谣,声明他本人从未断言过君主制优于共和制,恰恰相反,他认为没有哪一种政府形式在任何情况下都优于其他的政府形式,对某些条件适宜的国家而言,共和制是最佳的政府形式,美国、法国皆是如此;单就中国现实而言,君主制似乎更为合适,但废共和、退回君主,只有在顺利解决政权交接的前提下,才可能;第三,他强调,所立君主乃是有限的立宪君主,绝非中国传统的君主专制。

  然而遗憾的是,古氏的这番解说几乎没有被任何一个中国人听进去,指责的依然指责,利用的也依然在利用。1915年的中国,并不存在宁靖讨论君主、共和问题的政治氛围。因此,古德诺在政治学学理上的言论被卷入政治漩涡,并对中国此后发生的帝制闹剧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袁世凯正是在这乱哄哄的“君主制优于共和制”的鼓噪中,越来越深地陷入皇帝的迷梦。

  陶菊隐《袁世凯真相》中记载说,北洋军各营都供有袁的长生禄位牌,军官向士兵宣传,袁宫保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应当祝愿他老人家富贵寿考。每晨下操场集合时,官兵先作如下的一段问答。官长问道:“咱们吃谁的饭?”兵士齐声回答说:“吃袁宫保的饭!”官长又问道:“咱们应当替谁出力?”兵士又回答说:“替袁宫保出力!”因此,在北洋军中,士兵便就养成了“只知有袁宫保而不知有大清朝,只知有个人而不知有国家的奴才心理”。袁世凯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北洋系从上到下“家臣”的“忠诚”假象,无疑也是后人所说“群阴构煽,众邪横行”的历史内容。而在北洋之外,更广阔的、一般的“中国”,确也在极大程度上如杨度、古德诺、庄士敦们所认为的,“从君主制向共和制的转变,遭到了灾难性的失败”,与已经历过的所谓共和制相比,民众更希望一个像样的政府。“彼辈并不知大总统之位为何位?事为何事?终日以无皇帝为虑。”亦甚有乡野村夫,将大总统直呼为皇帝。丰子恺曾记录过,他的乡人总希望皇帝再坐龙庭,“洪宪即位”时,他们认为希望几乎达到了,虽然失败,但“希望总是不断”。这也是一个中国。在那个时代的中国,对袁世凯、对帝制,都没有指向一致的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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