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与国家:民国初年读书人对家庭伦理的维护(2)

辛亥革命网 2022-06-11 08:38 来源:《社会科学辑刊》2022年第2期 作者:赵妍杰 查看:

对于民国初年的读书人而言,如何建设新生的共和国家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除了政治和法律制度的建设外,共和国还呼吁道德重建。

  与南京临时政府采纳的激进文教政策不同,政治中心的北移意味着激进教育政策的转向。虽然从法统上说,北方政府被南方政府吸收;但就实力政治而言,南方政府被北方政府吸收。从国家层面上看,袁世凯颁布一系列法令,以期整肃风气,匡扶时弊。

  其实,不仅政治立场保守的读书人倾向于保护伦理道德,有些革命者也有相当稳健的主张。革命党人黄兴在致电袁世凯等人的电文中提道:“惟比来学子,每多误会共和,议论驰于极端,真理因之隐晦。循是以往,将见背父母认为自由,逾法蔑纪视为平等,政令不行,伦理荡尽。”黄兴又说:“八德在吾国万不可因改例而忽视,名言伟论,薄海同钦!”曾经的革命党人张纯一就从“夫孝,德之本也”(《孝经》)的传统出发,指出父子相传的家庭需要孝道,而这也不违反《旧约》十戒。故“圣人所以生天下万世之人者,惟在教孝而已,家庭即其实验场焉”,然而“今之讲社会主义者辄欲废去家庭,何其妄耶?盖家庭废则孝道亡,孝道亡则彝伦斁,且恐因而不甘劬劳育子者日多,人类亦将灭绝也”。

  1912年9月20日,袁世凯在颁布的《通令国民尊崇伦常文》中回复了黄兴的电文,袁氏宣称:“中华立国,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人道之大经。政体虽更,民彝无改。”他批评说:“人心浮动,于东西各国科学之精微,未能通晓,而醉心于物质文明,以破坏个人道德。”进而强调“家庭伦常,国家伦理,社会伦理,凡属文明之国,靡不殊途同归”。

  在民国初年的政治动荡中,读书人反思诋孔、废经、倡自由平等的种种流弊。前清进士吴道镕看到了孝道对治天下所起的支撑作用,痛诋“无父无君之说盈天下”的社会现象。家庭革命者反对读经,而反对者则要维护读经的地位。所谓“四子五经,道德之所寄也。废四子五经,是废道德也”。孔教会会员梁士贤指出诵经见道的实践意义。他说:“六经为身心性命日用彝伦之要旨,无日可缺,无人可废,而必待大学成材后之人乃始研究之乎。”梁氏直指废除中小学读经与家庭革命流布的密切关联。他说:“近日学校自废经以来,沟犹瞀儒,肆其簧鼓,后生小子,轶其藩篱,学说争喜自由,家庭亦言革命,师生且谓平权,学校之内纲纪荡然,将士无法守,神州陆沉矣。”

  尊孔但反对孔教的劳乃宣曾多次肯定孝道、孝经的价值。他说:“孝经者,人道之经也。人不能外乎人之道,即不能外乎人道之经。”也就是说,为人就要知经,那么经的价值自见。如果经是人道的表现,废经也就有悖于人道。之所以珍视孝道,因为他相信“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孟子·告子下》)的观念,而父子之道实乃天性。那些试图非孝,进而打破父子之道的行为是多么离经叛道、不可思议。所谓“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赵启霖通过赞扬孝子莫隆念之孝行来反对非孝的呼声。他感叹道:“禽兽知爱其所生者,往往而有,而今之世,至以孝为诟病,可悲也!”吴道镕也指出:“人本夫天,物本夫祖,至德要道以顺天下,莫先于孝。其精者,天明地察无所不通,而其显者则教民尊祖敬宗收族,各亲其亲,而天下平。”作为人之根本的孝道是教之根源,孝的社会功能就是尊祖、敬宗、收族,由孝而生礼乐行政。

  尊西者抨击孝道是一种束缚,而态度保守的读书人就认为孝道是人伦基本,是人之天性的自然流露。前清进士、存古学堂总教曹元弼指出,传统的孝与大道、天性与教的关系。他说:“德者爱敬也,教者教爱教敬也。至德要道元出于孝,爱敬之本,由于父子天性,因严可以教敬,因亲可以教爱。”换句话说,在对人天性的认识基础上孝与道互为表里,不可分割。陈焕章从另一个层面肯定孝道对实践仁道的意义。他说:“盖孝也者,天理人情之至者也,有助于仁,而无损于仁者也。”孔子之孝道无所不包,与彼时所提倡的国家主义并不矛盾。“盖国之下不能无家,犹之中央政府之下不能无地方政府也。苟其有家,则孝字即不能免矣。”进而言之,“世人苟不能免于父母之教养,则孝字即不可废”。陈焕章反对那些以为传统中国父子不平等以及父亲滥用强权的主张,他说:“夫为子止孝,为父止慈,何不平等之有。”

  重孝道、追谱系也是维系宗法社会的根基。保守主义者看到传统尊尊、亲亲的价值,提倡孝道、尊祖、敬宗、收族之互动关系。在孝道被推崇的文化氛围里,人们多责己不责人,同居家庭其乐融融。他们基本分享了一个共识:“吾中国数千年来以敬宗收族相维系,根源实基于孝,孝为立国之本。”劳乃宣指出,敬宗收族立足于“亲亲之道”,即“人道”。他宣称:“此我古先圣王以家族之道治天下,所以为数千年相传之国粹,寰宇所莫能媲也。”陈焕章反驳那些批评孔子重视家庭、孝道和伦理而失之于偏私、有损于博爱的质疑,认为孝道是博爱的起点。他说:“夫孝弟为仁之本,以孝为始者,并不以孝为止。此正孔子因人心之同然,而教人以用爱之道,乃所以发挥爱情者也。苟其亲且不爱,而谬谓能爱他人,此必无之事。”后来,徐复观亦有类似的观察:“孝的实践,即是对仁德初步的自觉、初步的实践,也即是对于仁德根苗的培养。”

  成都五老七贤之一的徐炯与提倡家庭革命的吴虞可谓处处为敌。徐氏刊文痛诋“不孝”是一种“最大最重的罪恶”,甚至宣称不孝“能够使中国立刻绝种”。在他看来,“孝”字是使中国“立了一个太平的基础”,也是超越古今的道德。他指出:“今我国于大根本处,似乎有点动摇。说了些家庭革命,说了些父母之生我无恩,遂使北京学校中,公然有讨父会之出现。是动摇我五千年立国之根本也,是消灭我五千年固有之文明也。”

  严复不仅在教育方面提倡读经,而且认为中国要想富强,非忠孝节义的道德不可。当他观察到帝制废除、道德沦丧的现状,他就强调忠孝节义是培养国民道德之根本。他说:“孝者,隆于报本,得此而后家庭蒙养乃有所施,国民道德发端于此,且为爱国之义所由导源。人未有不重其亲而能爱其祖国者。节者,主于不挠,主于有制,故民必有此,而后不滥用自由,而可与结合团体。”换言之,社会的凝聚力有赖于道德的养成,而家庭正是道德养成的重要载体。

  孔教会同仁曾痛心地指出:“家庭革命,父子有如陌路。婚姻革命,夫妇可以传舍。驱一国之人为无根之散沙,无栏之走兽,伤风败俗,灭伦丧纪,种族之绝又安能免。”值得反思的是,家庭革命的初衷本是为了造社会,然而却可能是摧毁社会的肇因。严复就批评说:“今夫社会之所以为社会者,正恃有天理耳!正恃有人伦耳!天理亡,人伦堕,则社会将散,散则他族得以压力御之,虽有健者,不能自脱也。”因此,强调德育重要性的他就认为“五伦之中,孔孟所言,无一可背”。

  旧学既废而新学未立的社会流弊之一是学人不知如何修养身心。士人不读经而徒知贪利重义。对于康有为而言,除了物质之外,欧美对中国而言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伦理道德。而传统的经义、典章、制度凝聚了数千年来圣人的心思,远远超过当时议员们的思虑和眼光。1916年,康有为在浙江的演讲曾指出:“中国文化垂五千年,赖以不敝者,孔教耳。孔教之精华在经。故小学读经,尤为当务之急。”康有为也向当局陈言废孔后不堪设想的结果,盖“小学童子,未知所教,俟其长成,未知犹得为中国人否也,抑将为洪水猛兽也”。后来,康氏失望地指出,“今吾自改民国以来,废弃上帝、孔子之祀,禁学校之读经,自以为事事刷新,破除旧习”,结果“子弑其父,男女淫佚,反覆盗篡,风俗败坏,无所不至”。陈焕章也曾担心,若中小学皆不读经,则30年后,普通人将“皆不知孔教为何物而已”,这简直是焚书坑儒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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