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挽联为谁而作：宋教仁 OR 陈其美？

　　章太炎曾作有一副很著名的挽联，曰：“愿君化彗尾，为我扫幽燕。”该联虽然仅有10个字，但想象奇特，力量饱满，表达了诗人要发扬烈士的革命精神，誓为烈士报仇的雄心壮志。然而，对于此挽联为谁而作，在章太炎的研究者中间却有不同的说法。一种属“宋派”，即认为是章太炎于1913年3月为宋教仁而作；另一种属“陈派”，即认为是章太炎于1917年5月为陈其美而作。这两种说法长期并存，至今没有定论。但是，一副挽联只能为一人而作，不可能为两个不同的人而作，否则，就是对逝者的不敬。因此，以上两种说法中，必有一假。但孰真孰假，则有必要根据史实加以澄清，得出实事求是的结论。有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根据相关史实作一考证，以解开这一历史谜团，并就教于方家。

　　一、为挽宋教仁而作？

　　第一种说法是，为挽宋教仁而作：

　　1984年，熊月之在其所著《章太炎》一书中说：“章太炎还写了一副《挽宋教仁联》：‘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表示自己誓为烈士报仇雪恨的心情。”[1]162同年，王有为也在其《章太炎传》一书中说：章太炎“参加宋教仁葬礼，并撰《挽宋教仁联》：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2]205

　　1996年，徐立亭在其《晚清巨人传 章太炎》中说：“（章太炎于1913年3月）25日撰《挽宋教仁联》：‘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3]578同年，刘化绵等主编的《中华风云人物通览》一书中也说：章太炎“还写了一幅《挽宋教仁联》：‘愿吾化彗孛，为我扫幽燕’，表达了他要为宋教仁报仇雪恨的心情” [4]1542。

　　1998年，张兵在其《章太炎传》中说：“他还写了一副《挽宋教仁联》：‘愿君化慧孛；为我扫幽燕。’复仇的心理是那样强烈。”[5]260

　　1999年，白寿彝总主编、龚书铎主编的《中国通史》说：“宋教仁被刺，血的教训使他（指章太炎——引者）猛醒过来，他沉痛地《挽宋教仁》：‘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对袁世凯不信任了。”[6]1668该书2004年、2007年、2013年又不断再版，足见其说影响之大，传播之广。

　　2003年，汤志钧在其关于黄侃与章太炎的论文中说：“宋教仁被刺，血的教训使章太炎震醒起来，他沉痛地《挽宋教仁》：‘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7]

　　2007年，王开林在其《敢为天下先 纵横中国湖南人》中说：“章太炎的挽（宋教仁）联照例精短，‘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要扫的当然是北京的那位专制魔王。”[8]165

　　2010年，沈昱主编的《文化名人 章太炎》说：“章太炎在《挽宋教仁联》中写道：‘愿君化慧孛，为我归幽燕。’于是他从长春赶回上海，重新和孙中山、黄兴等言归于好。”[9]70

　　2015年，黄乔生在《文化怪杰 章太炎》一书中也说：“他写的挽宋教仁联是：‘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表达了为同志报仇的决心。”[10]130

　　2017年，马勇整理的《章太炎全集 太炎文录补编》时，也以《挽宋教仁联（一九一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为题，收录了此联。[11]474

　　至于其他研究章太炎的著作和各种对联集、挽联集所引用或所收章太炎的这副《挽宋教仁联》就难以胜数了。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说法，大多没有注明出处，马勇整理的《章太炎全集 太炎文录补编》中只注明出处为《宋教仁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信息。笔者分别查阅陈旭麓和郭汉民所编的两种《宋教仁集》后，得到的结果均为：“查无此联”。

　　二、为挽陈其美而作？

　　第二种说法是，为挽陈其美而作：

　　1985年，姜义华在其《章太炎思想研究》一书中说：“（1917年5月）时正值一年前被袁世凯派人暗杀的陈其美举殡归葬，他送了一副挽联：‘愿君化彗尾，为我扫幽燕’，表示了对北洋军阀统治的极端痛恶。”[12]630

　　1987年，念驰在《陈英士与章太炎》一文中说：“1917年5月12日举行了隆重的陈英士受吊归葬典礼，章太炎亲往吊唁，并致挽联，联云：‘愿君化彗尾，为我扫幽燕。’”[13]123

　　2010年，钱宪中在《陈英士全传》中说：“1917年5月15日，陈其美灵柩在湖州安葬时，章太炎送的挽联是‘愿君化慧尾，为我扫幽燕’。”[14]255

　　相比之下，第二种说法非常弱小。尽管如此，但据笔者查证，姜义华的《章太炎思想研究》中为此联所注的出处“一九一七年五月十五日《中华新报》”，却是“查有实据”。

　　当然，其中还有自相矛盾的。陈永忠在《革命哲人：章太炎传》一书中先是说：“1917年5月，章太炎与孙中山等人又发起陈其美灵柩归葬吊唁活动,章亲往吊唁,并送上挽联: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15]180后又说：“1913年春，（章太炎）返上海,参加宋教仁葬礼,并撰《挽宋教仁联》：‘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15]268

　　据笔者查考，1913年3月宋教仁在上海逝世之时，章太炎正远在长春任东三省筹边使。闻宋教仁在上海被刺身亡，章太炎确是非常愤怒，曾于3月24、25日连发两电指出：“宋君遁初运动革命，其功非细，由沪至京，无故被杀”，“宋案恐系佞臣主使，法吏鞠囚，必不能水落石出，愿认真监督，无任委蛇”[16]。4月17日，章太炎为筹办东三省实业银行事由长春至上海，在沪期间，沪报虽有章太炎于6月26日参加了宋教仁的葬礼的报道,但未见有为宋教仁题写挽联的报道。因此，陈永忠所谓章太炎1913年春“撰《挽宋教仁联》”之说只能是“查无实据”。

　　三、结论：确为挽陈其美而作！

　　为解决这一长期没有定论的问题，笔者认真查阅了相关史料，并得到了切实的收获。

　　据笔者查证，1917年5月14日的《民国日报》上有《陈英士先生归葬举殡记》一文，其中详细记载了5月13日陈其美归葬举殡的情况，并曰：“诔词、挽联千余件，可录者甚多,兹先录岑西林、章太炎两联，余俟择尤摘刊。岑联：创建共和,英风不在黄蔡下；辛癸两战,浩气常存沪海间。章联：愿君化彗尾,为我扫幽燕。”[17]如前所述，1917年5月14日的《中华新报》也在刊登了章太炎此联。

　　除此之外，笔者还查到三处可以为之印证的证据：

　　第一，1917年5月13日《申报》登载的《陈君灵座及家属》照片中，陈其美灵牌遗像两边所挂对联就是章太炎题写的这幅：“愿君化慧尾，为我扫幽燕”。[18] 第二，柳亚子1917年5月所作《先烈吴兴陈公归葬碧浪湖畔,冶丈、巢南并有挽歌,余亦继作》一诗的最后一联为：“太息余杭和泪语，愿君化彗扫幽燕。”并自注云：“愿君化彗尾，为我扫幽燕。余杭挽语也。”[19]267章太炎，浙江余杭（今浙江杭州）人，故亦号余杭。由此可证，柳亚子此诗的最后一联，化用了当时章太炎挽陈其美联。

　　第三，1930年，何仲箫所编《陈英士先生纪念全集》也收录了章太炎此挽联。[20]31

　　综上足证，章太炎“愿君化慧尾，为我扫幽燕”这幅挽联，确是其1917年5月12日为陈其美题写的挽联，而不是其1913年3月为宋教仁题写的挽联。还需要一提的是，章太炎此联的上联是“彗尾”而非“宋派”所谓的“彗孛”。

　　参考文献：

　　[1]熊月之.章太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2]王有为.章太炎传[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

　　[3]徐立亭.晚清巨人传 章太炎[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6.

　　[4]刘化绵等主编.中华风云人物通览[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6.

　　[5]张兵.章太炎传[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8.

　　[6]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11卷前代前编（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4.

　　[7]汤志钧.读《量守遗文合钞》——黄侃与章太炎、刘师培[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3年12月第4期.

　　[8]王开林.敢为天下先 纵横中国湖南人[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7.

　　[9]沈昱主编.文化名人 章太炎[M].杭州：西泠印社,2010.

　　[10]黄乔生.文化怪杰 章太炎 大偏至正[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5.

　　[11]马勇.章太炎全集 太炎文录补编（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12]姜义华. 章太炎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13]浙江省政协编.浙江文史资料选辑（第36辑）[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14]钱宪中.陈英士全传[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0.

　　[15]陈永忠.革命哲人：章太炎传[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

　　[16]公电[N].神州日报，1913-03-26.

　　[17]陈英士先生归葬举殡记[N].民国日报，1917-05-14.

　　[18]陈英士开吊记[N].申报，1917-05-13.

　　[19]柳亚子.磨剑室诗词集（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0]何仲箫编.陈英士先生纪念全集（下集卷五）[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

　　（原载：桃源宋教仁研究会编：《百年宋教仁》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