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三种辛亥山西新军起义文献真伪考(2)

辛亥革命网 2015-12-08 09:01 来源:广东社会科学 作者:左松涛 查看:

近年来,《子夜宣言》、《军法令》及《告民众书》三种辛亥革命时期山西新军起义的新文献陆续披露,因此有太原起义日期应订正的新论提出。但这三则材料存在诸多疑问。

  二、所谓新文献俱为伪造

  经过考证,以上三件史料皆是后人伪造,理由如下。

  其一,当时各种文献所记,可以确证太原新军起义是在九月初八日凌晨发生。

  辛亥年九月初九日出版的《申报》刊出山西来电,披露起义消息:“太原兵变,围攻满城甚剧,旋即失守,惟抚署未损。”⑨清廷官场公私文献亦可证旧说不误。九月十三日(11月3日),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致电内阁:“山西变乱情形,日内接到确实探报。晋抚因陕西兵变,于初七日派出步队两营,发给子弹,赴蒲州出防。尚未出发,乃勾通各营,于是日黎明谋变”,电文中的“是日黎明”,显然指初八日黎明。起义发生之后,清军军官吴鸿昌亦云:“鸿昌前于署理十二协统领任内,于九月初八军谘大臣训令:现在山西变乱,著派该混成协迅即开拔,星夜赶至太原附近,相机防剿;是日又奉陆军部电饬同前。”可知清廷在太原新军起义发生之第一时间,即收到情报,故于初八日晚间派遣吴鸿昌等人乘火车由保定前往太原(实际出发时间是初九日下午六点)。山西劝业道王大贞十月十四日致袁世凯函中称:“九月初七日,晋省以潼关告急,中丞陆公拨营往援,兼驻蒲州。是晚,分发子弹,限令初八拔队。讵料次日时甫黎明,忽闻枪声四起,即派家丁往探,旋据仓皇奔告抚署兵变。”信末明记“此初八日夜变起仓卒,及市面焚掠之大概情形也”。⑩

  三种材料均将太原新军起义日定为九月初九日,可能性无非二途:一是刻意为之,意在迷惑今人,奇货可居;二是作伪者缺乏史学常识,弄错起事时间。后人不知报刊所载电报内容一般为前一日或数日前之事,常误为当天时事,如《申报》九月初十日刊登专电云:“山西太原府昨日确被革军占据,现会合西安革军分赴黄河南北,夹攻铁桥,以袭荫(引注:荫昌)军后路。”(11)此电文初九日由记者从河南开封发出,其所指“昨日”即“初八日”,而非“初九日”。同样情况亦见他报,如刊登于九月十二日《中国报》的“山西兵变详形补录”称:“山西兵变系初八日早晨起事。省城新军原只两营,于初七晚间发给子弹、粮饷,定于初八日即开赴陕西防堵,不料次日早晨,营中遂生变动,枪声四起,叛军蜂拥入城。”(12)若断章取义,就会得出起义于初九日发生之结论。

  其二,作伪者手段简单,没有准确把握历史语境,破绽丛出。

  三件材料所署纪年俱为“辛亥年”,这并不符合当年革命党人的习惯用法,学界原已存疑。不过查核当时革命军发布的文告,其中确有用“辛亥”纪年者,如“天运辛亥年,中华国民军南军都督奉政府命,布告于我国民之为满清政府逼迫,以为其军之将校及兵士者……”。(13)但是太原新军起事之后,多种史料却表明发布文告乃用山西军政府名义,使用黄帝纪年。据清末山西高等审判厅民庭庭长石荣暲回忆,山西军政府在初九日成立后,“出示安民,发表起义宣言,张贴各街衢,用黄帝纪元年号,军政府前悬挂八卦太极图国旗”。(14)时为山西大学堂学生的段慎五回忆当天所看到的安民告示,末尾写的也是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15)此外,学者还考证出新军起义当晚,并无所谓“总司令”职衔,姚以价的“总司令”是在山西军政府成立时被追授的。(16)因此在新材料中,姚以价以总司令自居,俨然以山西最高当局发布命令,既不合情理,也有悖逻辑。事实上,姚以价在起事之后联络他部清军,也并未使用“总司令”头衔,仍用“晋军第一镇第一协统领官”名义。(17)从文体来看,三件材料均含大量白话,作伪痕迹极为明显。清末民初官府檄文通电多用骈体,对下层民众布告则多用韵文,虽然文白兼用的情况或亦有之,但通篇都是大白话的文告,一般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时人诵记而成的山西军政府颁布安民告示就是六言韵文,可为佐证。(18)另外,从材料的发表形式来看,军令、公告应当印刷一定的数量才能“张贴各街衢”,而这三份材料内容均为毛笔手写,仓促之间,产生数量必然有限;职衔、“辛亥”、“火炬”图案却不用手书,反而使用印体,更令人费解;至于纸张上出现隐约可见的“令”、“急行”字样,完全是故弄玄虚。

  其三,新出材料部分细节不符历史实情。

  《子夜宣言》传达出非常强烈的现场感,如称“现在已有千余名将士愤写血书,发誓齐声曰‘宁愿与满清统治者拼个死活,也不愿意当这亡国奴’”,“现在时间已是凌晨三时”、“拂晓时刻即要举起枪杆子”之类,也并非纯然虚构。以笔者所阅,当时八十五标二营左队二排四棚正目(引注:相当于班长)郭登瀛在1961年曾口述:“10月29日早晨2点,夜幕笼罩大地,人们还在熟睡,八十五标一、二营的1000多名士兵全副武装,在狄村北口第二营营盘内紧急集合……10月29日拂晓5点钟,一声号令,全军整装出发,直奔太原城。”(19)起义时间为凌晨三时,似来自任职太原巡警道的冯锐存之说,“九月初八日早三时,两营官兵皆集合于太原城外十里铺狄村(即狄梁公故里)姚营门外大操场。”(20)不过令人疑惑的是,文中最为壮观的“起义之前千余名将士血书誓师”一事,反不见于当时记载或时人回忆中,这岂非怪事?

  不同来源的史料可以互证绝无所谓“血书誓师”的场面。新军太原起义之前,同盟会山西支部有长期准备,但革命宣传并未在士兵中深入人心。起义的策划者不仅人数甚少,甚至互相保密,在仓促之中所发生的变动,难以想象有新出材料所描绘的场景出现。姚以价回忆起义当晚,“子弹到手,即刻请城外各营官长会议(城外驻三营)。各营本属旧部,夙有革命之心,不一时皆到,即将通城内电话截断。会议结果,共推姚以价为山西全省总司令官”。(21)新军各营“夙有革命之心”之说,可能就是《子夜宣言》杜撰“千余名将士愤写血书”的依据。冯锐存《辛亥山西革命见闻录》一文附和姚之说法,称阎锡山曾献计山西巡抚,“革命党中,只姚以价一人是积极的,如能杀,则杀之,否则,可调姚于远方,就不要紧了。”前人研究已认识到姚以价、冯锐存所说不尽确实,姚“把发动和组织起义之功完全记在自己名下”,故而“姚、冯关于姚以价在辛亥起义前的一些叙述是不能成立的”。(22)起义由少数革命党人与倾向革命立场者秘密发动,胁迫官长,不仅见诸当时报道,也为事后叙述证实。《申报》曾在新军起义后不久报道:“太原风气锢蔽,虽有少数民军,究无势力足以普及军界。及鄂省起事,讹言四起,军心遂颇有动摇,于是该省有数人乘机潜往新军中,勾结少数兵卒,谓南方革命新政府已经成立,北京糜烂,吾山西不可不筹自立之法,少数军人遂大为所动……由少数兵卒申说,军中赞成者约百人,不赞成者虽多数,然为少数人所劫制,不敢露泄秘密,故长官毫无所闻,变兵数百人即于初八日晨起事,枪声四震,附和者渐多。”(23)该报道与起义策动者张树帜、叶复元等人说法一致。据张树帜日记,起义将举,“时已夜半,树帜又令各邀同志,一时兵士齐集者三十人之谱。树帜云:营中官长俱已就寝,将各该官长门户分派把守,随带兵马,倘有阻挠,登时杀坏。”其后他“至各官长处,以推倒满虏大义相劝,有反对者杀之。各官长莫不用命。”据张之日记,当时革命党人因知道“官长虽勉强用命,是否心服,尚未敢必,一面把持电匣以防事泄,一面看守官长以防事泄。”(24)起义发生二十余年后,叶复元在致王用宾的信函中特别提及辛亥起义时情形之急迫,参与密议者不过十余人而已。(25)可见,策动起义者人数很少,即使革命者内部亦不尽相知。

  在当时,新军士兵的革命意识与团体意识也较为淡薄。起义后,商民“一致议论山西革命军是土匪,不是什么革命起义,因为哪有革命而抢劫的呢!”(26)一些革命党人对此亦不讳言。1930年代初,山西崞县重修县志,参与起义的张培梅对《军政志》志稿提出许多意见。《重修崞县志稿本》描述起义军“蜂拥入城,闯至抚署,击毙四十三协统领谭振德”,张培梅批注是:“大兵贺应喜曰:打死协统,谁管咱们呀?我说:不怕,有统带管咱们。”这一说明反映出当年士兵对统治者的畏惧心态。县志稿本对太原起义有所美化,认为除巡抚衙门少数人被杀,“余则鸡犬不惊,百姓安堵,而大事已就,亦庶可为文明革命矣”。张培梅亦指出并非如此,他批注称,起义后“大烧大抢三日夜,死尸遍地,以通顺巷与游击衙门口为最多。鸡猪已经我们抢的吃完了,是以不惊?南京政府胡寅所谓山西是真土匪,不能列为民军,诚然!”(27)事实上,不仅普通兵丁缺乏约束,甚至新式学堂学生亦胡作非为,时人回忆:“学生们在各学堂分住,既没有畏服的老师领导,又没有统一的纪律和作风,人性良莠不齐,一发生口角,就想放枪逞凶……(军政府)愈惯愈坏,竟至站岗、开会,也任意胡为起来。或放冷枪,或私入民宅,挟枪吓诈”。(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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