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章太炎思想学术的现代品格(4)
辛亥革命网 2014-10-30 13:40 来源：团结报 作者：姜义华 查看：
应对之策之二，就是倡导建立“依自不依他”的普遍宗教、普遍信仰。
在发表了《俱分进化论》与《革命之道德》后，章太炎又在《民报》上连续发表了《无神论》、《建立宗教论》等文。章太炎所主张的建立宗教，并非要人们崇信某种主宰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权威或神灵。《无神论》就专门论证上帝也好，万有皆神也好，泛神论也好，都是人自己制造出来的。他倡导建立的是一种“依自不依他”的普遍信仰、普遍宗教。他指出，中国儒、道、名、法各家，虽变易万端，殊途同归，其实都是强调“依自不依他”。《建立宗教论》运用唯识论进一步论证“一切众生，同此真如，同此阿赖耶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主体，自在的本体。同时，又因“此识非局自体，普遍众生，惟一不二”，所有人便都是平等的。“依自不依他”，是要求人人自尊、自觉、自立，不屈从于神灵、权威、外物或自己制造出来用以缠束自己的各种观念。章太炎说：“非说无生，则不能去畏死心；非破我所，则不能去拜金心；非谈平等，则不能去奴隶心；非示众生皆佛，则不能去退屈心；非举三轮清净，则不能去德色心”。这也充分说明，他要求建立“依自不依他”的普遍信仰，正是为了给新的道德建设在人们内心深处奠定坚实的内在基础。从这里，可以理解章太炎为什么说“仆所奉持，以依自不依他为臬极。”
《齐物论释》是章太炎最具匠心的一部哲学著作，他解释“齐物”二字含义说：“齐物者，一往平等之谈。详其实义，非独等视有情，无所优劣。盖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乃合齐物之义。” 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就是摆脱或超越政治家、哲学家们制造出来并被宣布为具有普适性的那些概念、观念、标准、规范、公理的束缚，承认万事万物的差异本是客观存在，它们各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合理性，都具有独立自主、不受外来控制、压迫和束缚的自由权利，这才是真正的平等。
基于“物之不齐”这一客观事实，就应对不同时代、不同文明持历史主义态度：“遭本无常，与世变易。执守一时之见，以今非古，以古非今(或以异域非宗国，以宗国非异域者，其例视此)，此正颠倒之说。”章太炎还指出，如果超越了那些被武断地宣布为具有普适性、权威性的话语的缠束，就可发现，各种不同的人在心理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异：“陆子静言：‘东海、西海圣人，此心同，此理同。’通论总相，其说诚当。至若会归齐物，和以天倪，岂独圣人？即谓东海有菩萨，西海有凡夫，此心同，此理同，东海有磨外，西海有大觉，此心同，此理同可也。此义云何？一类众生，同兹依正，则时方之相、因果之律及一切名言习气，自为藏识中所同具故。其思仑之轨，寻伺之途，即须据是为推，终已莫能自外。”只有认识到这一点，东海、西海、圣人、凡人等等的畛域才能真正消除。
“自揣平生学术，始则转俗成真，终乃回真向俗。”这是章太炎对自己“思想变迁之迹”做出的概括与总结。他思想学术的形成、发展和演变，由尘俗世界激烈的社会动荡，狂怒的革命风暴，政治、经济、教育、科学、文化等等生活的各个方面所发出的挑战所推动，这就是所谓“转俗成真”。经过思考，立足新的角度、运用新的方法，提出解决各类世俗的实际问题的新的方案，这就是所谓“回真向俗”。但要真正做到从转俗成真到回真向俗，还必须有足够的知识基础和足够的智慧与能力。章太炎曾说：“凡古近政俗之消息，社会都野之情状，华梵圣哲之义谛，东西学人之所说，拘者执著而鲜通，短者执中而居间，卒之鲁莽灭裂，而调和之效终未可睹。譬彼侏儒，解遘于两大之间，无术甚矣。余则操‘齐物’以解纷，明‘天倪’以为量，割制大理，莫不孙顺。” 操‘齐物’以解纷，就是确认所有的社会事状与种种思想学说的存在，都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合理性；明‘天倪’以为量,就是以“自然之分”权衡其是非得失，决定取舍。凭借这一态度，章太炎从中国、印度、欧洲、日本许多学派那里吸取了营养，不仅能从思想相近的学说中学到许多东西，而且能从观点相异或截然相反的一些学说中发现有价值、有启发的因素，经过自己艰苦的探索与独立思考，使自己的思想与学术具有了如此强烈的批判性与原创性。这一点体会，可能更值得我们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