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与落地生根
辛亥革命网 2011-05-04 00:00 来源：徐州师范大学学报第30卷第2期 作者：章开沅 查看：
原题为：《落叶归根与落地生根——从容闳与留美教育谈起》
1991年3月下旬，我应邀参加旅美中国学者学生学会之年会，曾在会上作了题为“1900-1990中国留美学生”的主旨讲演。会上讨论相当热烈，而焦点则是留学生归国与否问题，应该落地生根还是落叶归根？当时，我的意见是：很难在两者之间强为轩轾，应该视为相辅相成；最重要的是如何成才与如何用才，只要能利己利国利世界，都应给以肯定。由于会议时间的限制，当时我未能畅所欲言，现在结合容闳与留美教育的关系，进一步申述自己的意见。
一、容闳的落叶归根情结
容闳（1828-1912）出身于贫苦农家，因而未曾受过传统的私塾教育。他从7岁起即接受西式教育，先是就读于英国伦敦会教会传教士创办的小学，13岁又进入在此校基础上建立的玛礼逊学校。幼小的心灵特别容易接受学校教育的影响，容闳既无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又长期在充满基督教文明氛围的校园中学习，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对西方文化的汲纳与倾慕因此与日俱增。1845年玛礼逊学校曾举办一次学生成绩展览会，其中有两篇高年级学生的英文作文颇耐人寻味，一篇题为《知识就是力量》，另一篇是《中国政府的不公正》。前者把知识看作是“幸福和快乐的源泉”“，它是驱除一个国家无知迷雾的亮光”，这就与当时主流学者所强调的“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大异其趣。后者则直指：“中国不能说有一个好的政府，它与英、美或其他基督教国家相差很远。中国当权者有成千上万，据说，从最高级到最基层，只有极少数人履行官职时诚实忠心，想到人民的利益，并公正地对待百姓。”[1]（P98-99）此文没有强调君臣纲纪，而是强调人民利益，民主意识已有所萌现。而容闳在该校也有一篇题为《意想之纽约游》的论文，以童稚的文章表达了对西方世界的热切向往。
1847年4月12日，容闳终于到达他向往已久的纽约，稍作逗留便前往麻省进入孟松学校，这是他在美国留学生涯的开端。在孟松接受两年大学前的预备教育之后，容闳又幸运地进入著名的耶鲁大学，前后有7年之久。这正是年轻的容闳最容易接受西方教育影响的岁月，也是他的人生观逐步形成的关键时期。所以后来他刚回祖国不久，便发现自己已明显异化：“一向被当作西方文明表征的西方教育，如果不能使一个东方人变化其内在的气质，使他在面对感情和举止截然不同的人时，觉得自己倒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似的，那不就可怪了吗？”[2]（P65）但是，容闳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没有忘记中国是自己的故土，没有忘记学成以后报效自己的祖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日竟学，无论何业，将择其最有益于中国者为之。纵政府不用，不必遂大有为，或亦不难造一新形势。”[3]（P86）而在大学四年级尚未毕业时，容闳“已预计将来应行之事，规划大略于胸中矣。予意以为，予之一身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则当使后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予后来之事业，盖皆以此为标准，专心致志以为之”[2]（P89）。
这绝不是容闳事后美化自己，而是如实地回顾了他留美期间的心路历程。耶鲁大学1854年毕业赠言上那些流露真情的文字，可以与上述事后的回顾相印证。
有一位名为T.W.Cattin的级友临别赠言说：“亲爱的闳：我深信，当你回到世界彼端你的故乡时，我们在这所大学的结交将溶入你的记忆。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忘记我的中国级友，你那深藏内心的热情，对我们文学的癖爱，以及对自己祖国的奉献与深深关切，都早已为我们所习知和感受。⋯⋯你曾向我谈过许多有关你的祖国的情况，以及你对她的希望和怀念。我把这些事情铭记心中，理解你的精力与运作，企盼获知你在未来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事业。”
另一位姓Smith的级友，在赠言的上端引用了英国诗人丁尼生（Tennyson）的话语：“吾敌已崩溃，胜利将映辉。（Our enemies have fallen，but Victory shall glow）并赠言说：“愿你回归天朝时，将发现她已成为神圣的共和国，而你将参与获致推翻压迫的胜利。”
还有一位名为RobertETaylor的同学则充满深情地赠言：“我有理由常常想起你，因为你有善良的心灵与善良的感情。我希望你为自己展布的生命之线不要过于炽热。当我遐思我的级友好运时，你为人民谋求福祉的光荣使命。获悉（因为我希望获悉）你的故土从专制统治下和愚昧锁链中解放出来的欢乐，将因为知道你，我的亲爱的闳，曾经分担这件光荣工作，而更为增强。愿上帝保佑你，成功与你相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