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潮——吕逢樵光复处州府（连载4）(4)

　　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位正是龙华会的会员。他们见盐兵随便抓人打人，早气得牙齿格格响，怒火烧胸膛。他们也曾去仙居担过盐，可是眼前被抓的这个后生，却不是壶镇人。不过，看去脸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正思忖间，身后猛然挤上一个人来，他们回头一看，见是庚忻，忙问：“庚忻哥，这位后生是啥人，你认识吗？”

　　庚忻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不禁暗暗叫苦：“哟，这不是西山沿村的柳云驹吗？他早上来上街舅舅家拿盐，怎么不小心，偏偏撞上了盐兵？”

　　这时候，几位盐兵，有的抓着后生的胳膊，有的抱住后生的双脚，像蚂蚁扛着下死劲挣扎的蜻蜓一般，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后生扛进了官盐店，“砰”地一声抛进一间冷房，又“叭”地一声，上了一把大铁锁。

　　盐兵抓人的消息，很快从上街传到下街，从壶镇传到乡下，去挑过盐的，把盐藏进了隐蔽的角落。分到了盐的人家，也屏声静气防备着祸从天降。官盐店边，不时有小孩子来瞧热闹。被盐兵一声吆喝，又都轰地一声吓得四面逃散。傍晚时节，官盐店内外静悄悄的，连买盐的人也没有一个。

　　后半夜，括苍塘东边的柳树梢上，挂着淡淡的一弯眉月。塘里的水亮光光的，像蒙盖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只有水老鼠从塘岸的墙洞离浮游出来，才旋出圈圈儿涟漪。夜，静悄悄的，远处的狗吠，在空旷的夜空里显得特别悠长。这时，官盐店后边的泥墙外边，几个轻捷的身影从屋角边的阴影中闪过。身影闪到泥墙脚下，就蛰伏着。不久，那儿发出一阵轻轻的凿壁声。原来是吕嘉益，正带领着龙华会的几位弟兄，悄悄儿用钢凿往泥墙上打洞，准备营救里面的柳云驹。黄泥墙虽然有一尺多厚，因为被水濡湿了变软，不久就凿出一个圆洞。柳云驹的上身终于探了出来，双手仍被牢牢捆绑着。几个人扯着他的胳膊一拉，人就出来啦！云驹一见嘉益，双眼泡满泪水，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嘉益没有回答，只说了声：“快！”一人割开了云驹身上的绳索，另两人架着，不久就都隐没在沉沉的黑暗中了。

　　第二天凌晨，老伙计提着裤子，正想上茅厕，经过拘人的房间，忍不住往窗棂内探头一瞧。不瞧犹可，这一瞧，吓得他憋急了的尿哗地尿湿了半条裤子。原来他发现后壁墙上，多了一个圆圆的亮洞。这不是贼人凿壁了吗？他慌得提着裤子，一边跑一边高声喊：“不好了！不好了！人跑掉啦！人跑掉啦！”

　　住在隔壁的两位盐兵听到喊声，一位忘了穿衣裳，一位忘了穿鞋袜，匆匆跑了过来，一见果然没了人，都干瞪着红刺刺的双眼，一时呆住了。不久，愣眼睛赶到了。他未等两位看押的盐兵报告情况，就左右开弓，朝他们的脸上“啪啪”地给了每人两个大烧饼，嘴巴上忍不住骂骂咧咧：“全是饭桶！昨夜叫你们看牢，你们死到哪儿去了？”

　　“他们搓完麻将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人好端端呆在屋角呢！”一位盐兵说，“我叫他先看着，我个盹儿一会儿去换他，不料，不料……”

　　“还‘不料’什么？快给我去追！不追回来，我送你们到上头吃官司去！”愣眼睛口里嚷着，心里也怯虚虚的。往哪儿追去呢？他自己心里也没数。昨天，要不是那后生手里提着一箩筐盐不放，他们几个也许还不能保准抓住他！

　　追赶显然是白搭。当几个盐兵拖着疲惫的身子，跨进官盐店门槛的时候，后边的小巷子内忽然奔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像疯子一般，呼天抢地，拍手顿足，蓬头垢面的，哭得如同一个泪人儿。她一头冲进官盐店的大门，“叭”地一声跪在愣眼睛的脚下，边哭边喊：“盐官大人，你们行行好，放还我男人吧！我们家穷，买不起盐，借点儿盐来，犯着啥罪孽啦？你还我男人吧！你还我男人吧……”

　　女人扑上去，抱住了愣眼睛的一只脚，又乞又求，死死不放。愣眼睛先是一呆，等他清醒过来，才蹬脚破口大骂：“谁抓了你男人？哪个是你男人？”他使出了牛劲，想将女人一脚踢开，想不到这女人的双手，竟铁钳般紧紧夹住，毫不松手，还边号边喊：“你们抓了人，还想抵赖！你还我男人，还我男人！”

　　“他妈的，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这疯女人抓起来！”愣眼睛一时甩不开女人，想叫两位盐兵动手，把女人拖进门去。他牙齿咬得格格响，说：“你把男人放跑了，倒想来抵赖！正好，一个换一个！”

　　两位盐兵正要将女人拖进去，门外观看的人群中，忽然嗖地站出一个后生。他睁圆了双眼，捏紧拳头，朗声说：“你们几个人抓一个女人，有什么能耐！要抓挑私盐的，抓我吧，我去挑过！”

　　两位盐兵，四眼相视了一下，开始真想动手，想不到忽然间，一连几声“抓我吧”，一下子又涌出三四个后生，一字儿排着，一个个双手插腰，挺胸昂视。当愣眼睛看清昂然兀立的几个后生中，有一位竟是吕嘉益时，也一时怔住了：“你，你，你也去担过私盐？”

　　嘉益双手插在腰上，墨黑的对襟短衣，雪白的布扎腰，在一大班子人中间，显得特别醒目。

　　“你们不是正想抓几个挑私盐的人吗？你们抓吧！我去过，我的龙华会弟兄也去过，你们都抓了吧！”嘉益说着，身子往前直靠。盐兵们早就听说过嘉益拳脚厉害，见他今天睁圆了双眼直逼上来，都呆住了。嘉益逼上一步，他们后退一步。

　　愣眼睛一看情势不妙，忙陪着笑脸上前说：“慎唐兄别开玩笑啦！你家大业大，还会缺吃少穿的？兄弟公务在身，不得不如此，嘿嘿，还望老兄多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