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时代与皇权时代士人效忠对象的差异(外一(3)
辛亥革命网 2011-04-23 00:00 来源:说长论短 作者:冯天瑜 查看:
皇帝梦:皇权时代的一种社会心理
自秦始皇称制“皇帝”,进入“皇权时代”以后,中国便笼罩在“皇权”的阴影之下,换一种说法,中国人便处于“皇权”光焰的强烈照耀之下。各色人等做起白日“皇帝梦”,构成秦至清两千余年间相当普遍的一种社会心理。这种梦,不可能产生在商、周封建时代(本义上的“封建”),它只属于秦以下的皇权时代。因而,诠释“皇帝梦”,解析围绕“皇权”的社会心理,有助于认识皇权时代的特征,认识皇权时代与封建时代的差异性。
皇帝的无限威权,使许多人自认“顺民”、“忠臣”,希冀“好皇帝”君临天下,致使国泰民安,这可以称之皇帝梦的一种———“明君梦”。即使一些皇帝并不英明,国不泰、民不安,但人们往往把责任归之于某一级次官吏的腐败与枉法,认定皇帝本是好的,只是受了蒙蔽,故深怀冤屈的人,常把平反昭雪、解救危厄的期望寄托在皇恩浩荡之上(实施者称之“清官”),故尔“告御状”成为中国传统戏曲、小说的一个不朽题材。这种“明君—清官梦”,是一种依恋皇权的梦,可以称之间接的“皇帝梦”。它不可能发生在商、周封建时代,因为那时的民众受辖制于某一层级的贵族领主,而与天子并不相干,期望之“梦”做不到天子那里去。反之,皇权时代裁削多层次的封建领主,通过朝廷命官征收赋役、执行诏令,使君权直逼老百姓的种种生活层面,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概莫能外,于是,淳朴而良善的人们只有企望“明君”降世,纷纷做起了“恋皇梦”。
此外,还有一种直接的“皇帝梦”,这是一些雄心勃勃的人物试图取代现存皇朝的梦想。这种民间梦想,也只能产生在专制帝制社会,因为,此前的封建社会,权力来源于宗法世袭与封赐,身处下层等级者无法企望,故商、周千余年间没有发生过农夫起义,只有贵族革命(所谓顺天应人的“汤武革命”)和诸侯兼并战争(所谓杀人盈野的“争城之战”、“争地之战”),偶尔发生“国人暴动”,驱逐君王,但取代者仍然是宗法贵胄。至战国初,宗法制松弛,卿大夫取代、瓜分公室屡屡发生,震撼力最大的是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顺应此种时势,禅让古制被请出来作说辞。二十世纪末叶出土的郭店楚简《唐虞之道》(学者考证,可能作于分晋代齐之际)盛赞禅让,其文曰:“唐虞之道,禅而不专”,“禅而不专,圣之盛也”。这大约是将战国初年分晋、代齐归于禅让,从而肯认权力转让的合法性,所谓“爱亲故孝,尊贤故禅”,“禅,义之至也”(2)。稍后,燕国禅让失败,引起兵血之灾,质疑禅让的议论随之而起。《孟子·万章》载,孟子否定尧舜禅让的实存性;《荀子·正论》载,荀子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后之论者,更有直指禅让的虚构性,认为往古有的只是权力的武装争夺。笔者以为,氏族制时代存在着原始民主,首领推举与强力争夺并存(现代人类学家在原始部落的调查证明此点),《尚书》所载禅让制,是对其做了理想化表述,透露出某种“史影”,不能视作全然虚构。至于后人对禅让制的品评与取舍,则取决于评论者的时代诉求。
总的说来,宗法封建时代权力的分封与禅让,都披挂着神圣、神秘的外衣,而进入皇权时代,权力虽然继续被神圣化、神秘化,但权力世俗化是无可遮掩的历史走势。皇权时代呈现的实态是:权力,包括最高权力———皇权,大都来自武力争夺,不仅贵族、官僚,如东汉末的袁绍、袁术、孙坚、曹操,隋末的李渊,后周末的赵匡胤,纷纷参与夺权,有的终于“皇袍加身”,连丧失传宗接代功能的宦官,如明英宗时的太监曹吉祥也觊觎皇位。更有最底层者,如农夫陈涉、流氓刘邦、没落贵族项羽、私盐贩黄巢、托钵僧朱元璋、渔家陈友谅、驿卒李自成、边兵张献忠、落第秀才洪秀全,借助某种际会风云,揭竿而起,成为皇权的有力追逐者,都曾称王作帝。“中原逐鹿”这一则成语道破了个中奥妙。《史记·淮阴侯列传》载齐人蒯通的名论: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