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地区民族观念的表达与重塑(3)
辛亥革命网 2011-03-09 00:00 来源:《云南社会科学》 作者:贾 益 查看:
但无论如何,这种以种族为中心的民族观的影响仍然存在。例如蔡锷在1912年4月3日致南京内务司法部的电文中说到:“(刀安仁)复煽动各土司许其独立,反抗汉人……复搜获该土司……分给弯甸、耿马夷文函二件,内附誓表格式各一纸,细译文义,其意均系兴夷灭汉,帝制自为。”其中所述刀安仁与叛乱的原耿马土司刀上达勾结的事件,研究者都认为是捕风捉影,捏造事实。这种证据得到民初云南政府高层的默认,似乎与他们对土司自立的担心有关;而“兴夷灭汉”之说赫然纸面,乃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反向表达,很有可能为当政者捏造。
在未受民族主义冲击的地区,传统的民族身份认同则显示了与此完全不同的观念,例如李生庄在《云南第一殖边区域内之人种调查》中记载:
尝闻其(笔者注:指景颇族)中有智慧者云:“我辈祖人,皆为汉族,因当年诸葛孔明征蛮时,随军南来,即落籍于此,我辈虽山间顽民,不明教化,然皆大汉百姓也。”此语虽系揣度之谈,并无文献可以征考,而即此足以见其基本心,其对于汉人之怀念,非偶然也。又民国十五年英兵入江心坡,野人集会商议日:“我们都是天朝的百姓,这些年来天朝不管我们,所以才让英国人派兵来打我们,我们要和英人打一仗,打胜了我们还是天朝的百姓,打败了我们只好投降英国。”
可见,西南边区很多少数民族这种民族身份自我认识的模糊,是同传统大一统王朝国家的认同相表里的:同为大汉百姓,然因不明教化,所以被视为“野人”。在这一框架下,强调民族身份的文化差别,比起强调其种族性.显然更加合乎情理。因此,就算是热心排满的革命参与者,也承认种族性的民族主义论调是出于工具性的目的,例如当时云南革命的重要军事领导人李根源就认为:“反正以前,不得不借种族问题,以鼓吹同胞;反正以后,但期改革政治,保持地方安宁,增进人民幸福,组成共和国家,即达我辈目的。”在云南各地的革命中,“排满”更多的是指推翻清政府,对满人,革命参与者的态度则相当传统。当听说顺宁府(今凤庆)知府、满人琦叔敏璘首先反正,空宦囊以资办公的时候,一位腾冲的革命者写下了这样的诗句:“闻道顺宁已更新,同心原不问种人。”迤西国民自治会负责人赵藩更是以云南军政府名义致电各厅、州、县等日:“满人琦守璘能识大义,首先赞同,自当以汉藉相待,一体任用。该处同胞,亦不得视为异族。”可见在当时滇西很多革命者心目中,“同心”远比属于何种民族重要,只要以“汉藉相待”,便非“异族”了。这里,种族性的民族身份认同,很快就被文化上的“同心”取代。
三、国家民族的认同
云南革命成功后,在云南军都督府对云南各属的布告中有下列宣示:“此次各省义军,风发云涌,恢复旧土,保卫民生,其宗旨在铲除专制政体,建造善良国家,使汉、回、满、蒙、藏、夷、苗各族结合一体,维持共和以期巩固民权,恢张国力。”同一文告中又有共和建设之七条大纲,其第六条日:“建设主义以联合中国各民族构造统一之国家,改良政治,发达民权,汉、回、蒙、满、藏、夷、苗各族视同一体。”可以说,这一文告较早地在光复各省中提出与“五族共和”相似的主张,即强调境内各民族平等联合,组成统一的国家,而非汉族独有的国家。共和各族的列举,则根据云南情况,相应地加上了“夷”、“苗”两族,而非如后来的“五族共和”那样,无视中国除五大民族之外仍有众多民族的实际。云南军政府之所以在民族问题上能有此较为高明而有前瞻性的见解,一方面与云南本身多民族实际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当时的都督蔡锷特别强调国权一统的政治思想有关,还有可能是因为蔡锷接受了其师梁启超的“大民族主义”观念。
在滇西边区民族地区,这些主张甚至得到更多的发挥。昆明起义成功之后,为统一全省军政权力,云南军都督府特派李根源出掌滇西,收拾局面。李根源自幼生长于滇西边疆的土司区,出身士人,后留学日本,在清朝即参与“片马事件”调查,熟悉滇西民情。值得注意的是,在他对滇西地区人民的告示中.未提到省政府布告的“汉、回、满、蒙、藏、夷、苗各族结合一体”等语,而采取了“土司守土,历数百年,巩我藩篱,皆吾邦族”这样的说法。“邦族”一词,强调与缅甸、英国等“外族”的区别,至于其是否“合种”意义上的“国族”,值得探讨。从文义上说,同一篇文告中讲到:“其土夷地方,不识文字者,即用彼中方言解释而告谕之,俾土夷各族亦咸知邦家新造,喁喁向风,政令所颁,驯而不扰。”可以认为,“邦”和“国”同义,“族”也有种族/民族的意思。李根源自己可能也有某种“合种”思想,例如,他派入怒江地区的怒俅殖边队中,不仅有军人,亦有商贩工匠,而且“令兵匠夫准与怒俅妇女结亲婚,时由局助洋四十元,一年中婚者多至数十人,今殖边队裁,婚者犹留,不能谓无征效”。这种试图以通婚促进汉族“殖边”的行为,有可能有“合种”意识作为根基。然而,仅此似还不能得出结论,即“邦族”与梁启超所谓“国族”是同一意义上的,或者与之后孙中山所说“同化主义”的“国族”是一样的。至少在当时,有很多人把土司作为治理“夷民”的汉族,这里所说“皆我邦族”也可能专指土司而言,既然土司是汉族,邦族也还是汉族,而非“合种”后的“国族”。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可以推断,李根源等人的民族观念中,可能暗含了所谓“国族”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