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象辕《华楼图记》(4)

　　十三日，遂自歇佛寺，迂道出大妙山东，北至葛村，沿河觅路，赖野人指示，得路至庵。遇一道人敝衣败巾，须颓目眊，意即张云村乎？然不类有道者。余就门阑少坐，从道人乞烟具。道人笑曰：“无之。”问“入庙得乎？”曰“可。”入而见一短褐道人，年四十许。问之则张炼师也。延人室，见几上 《 道德经 》 注本，捡视数页大善，家藏本皆不及也。因引经中埏埴为器语挑之，道人曰：“先生亦乐此乎？然此事在先生大难，俗心其可退哉？”余曰：“固不退，然志亦不退！”复问余：“平日何证？”余曰：“大渊沉黑，激电骇红，波沸浪涌，景象如是。”紫阳日：“龙腾虎跃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殆近似之。然玄珠未得，则前半景象，均疑恍惚，得无望影迷真，祟于识神乎？道人何以示之？”道人推言不解文字。余曰：“秘密之事，非文可传，文亦为累。不识字者，岂必门外？”已而，道人入厨午炊，余坐灶前与语，竟莫能得其端绪。但言山中无真道人，无勤求。揣其意似非撝谦拒我者，然则左道人饶舌也。饭后，张道人入碓房去，余徘徊庭院，登殿瞻仰，意无所适，复还室中。则破衲道人，正倚几看经，见余抛书，问余所览何等？余曰：“所览不乏，然未能晓了。”道人哂曰：“人人自晓，岂不太容易耶？但以人事求之，必当忠孝为基。”答以“不敢为恶。”邃应曰：“但不为恶人得乎？十二时中，须念念在兹，方有分缘耳！”余瞿然就榻，与坐。道人曰：“鹰拿燕雀，鹊打寒鸦，此旨亦前闻之乎？”余曰：“阳丹初来，擒伏阴汞，细中细，妙中妙，义殆如是。”曰：“先生既知此矣，更何求？”余曰：“求所以得此耳！”道人曰：“事难强求，道归自然，自然归根，乃识铅汞，铅汞何义也？”余素读铅汞之书，然皆纸上空谈，一时无从捉摸，但言未能。道人曰：“此之不知，去道远矣。平日参学，所证云何？”余言恍惚无常，有亦是识。道人怫然曰：“须肯自说，乃可请问他人。譬如习拳勇者，挟技游方，必先接手比试，乃错处得著，领人指点。故不吝自己之银钱，乃可得他人之金玉。空手向人，断无是理。且此事好者亿人，薰获难齐，苟非确见修证，安知不误传匪类。汝自不言，乃欲赊望于他人乎？”余曰：“是不敢然，但言之可惭耳。”道人曰：“子去此事远矣，子有室人，彼且深明此事，何不问之？夫真一呈象，不离阴合阳交而求。今以男女譬之，女血先至，红者即铅，男精后至，白即为汞；男倡女和，红先白后，推之此身，亦复如是。”余曰：“外事易明，推则何说？”道人曰：“讲道不离身，身更无异说，即外识内，其道同焉。子何胡涂之甚也？”余曰：“孤峭玄关，拟从何透？北极西南，云何为定？”道人曰：“此事那得问人？前不言子有室人乎？古人有夫妇同修者，事非绝无，理尤至妙。所谓二俱得道，齐叩玄关也。且此事本恍惚，故曰恍惚有物，杳冥有精，动会交彻，消息自然。如果验系得力，即为主柄到手。子欲一蹴现前，更何处得眼相窥乎？语不在多，有缘者闻之。先生休矣！此已多谈耳！”遂嘿不复语。余出至碓房，则张道人方瞑目欹坐。余抚其背曰：“适与道人言，何乃拒人千里乎？ " 张微笑而起曰：“此吾师兄范然启也，潜修三十余年矣。”问左道人何不前告，曰：“此无常住，彼不知其在此也。日已暮矣，先生宜早归，参访未遇，且自静摄，纵使今日得诀，目前能辨此乎？”已而老道亦人。遂皆默然。先是登殿时，于关侯座前乞一签，得中下签簿云： " 两家门户各相当，”次句忘之，又云：“直待来春消息好，两人从容入洞房。”又记其解语二句云： " 百事无成，门户有殃。”归后，二兄果病殁，所谓门户有殃也。而是时，余亦持服别居。来春正禫祭释服，签语既显露明白，又与老道叮嘱之语窍妙一一暗合，故再谢老道而归。途间怅然自失，竟趋过张村之北，抵家而路转迂矣。因思顺凡逆圣之道，不离乎日用夜作之间。平日所读丹经，往往显露此旨，然不逢指授，隐约难猜。今闻老道一语，顿觉古仙未尝瞒人，俗眼自不识耳。昔天台寒山子曰：“男子身中人定时，女子身中不留意。”上阳子曰：“子子孙孙因顺去，逆来永寿叹谁知？”又 《 夷门破迷歌 》 云：“休妻不是道，阴阳失宗位。”又古人言： " 袈裟下不明大事最苦，裙钗下不明大事尤苦。”细思古经，皆为老道明下注脚。其人非诚有所得所授，岂易亲切到此耶？计游名胜凡十三处。所遇道人凡五：江有修而无功，尚有志而难修，左无志而有言，张有名而无诀。跋涉凡三百余里，几疑岩岩东崂，将应凤颈斵断之谶，乃于其归也，忽然遇之。是则积枸来巢，空穴来风地为仙灵窟宅，终有真流栖托，此见天地之大，未尝无人，而藐然中处之身，尚得随缘闻法也。特是紫阳感文人于青城遂付正法，杳林拜此道于缰锁，竟传心要。迹夫古人授受，大抵在萍踪流浪之间，岂其灵根夙植，德动仙鉴，即传者无所吝惜耶？今余根器不逮古人，故虽稍闻药物，而法象真秘，尚待他日之参请。乃五月再至葛村，老道已移住明霞洞矣。及遇洞下道人，又云自秋间不知所往。然则参请无藉，而一二玄言秘语，已自冷然稀音。感吉光片羽之易坠，与玉册金简而同藏。此余山游之记，所以不得不作也！时在癸巳上元节前，去山游时，殆周星焉。”

　　此外，黄象辕 曾撰写宫中栶事迹的文章，该文被《皇清庠生伊真宫先生事略》一书所收。他从对宫氏的病方面谈起：“迹其七夜独坐，力拒洋药，似乎拘，迨胶澳变起，先生年已七袠（音zhi），颠蹶道途，皇皇无所归，似乎病，然先生受孔孟之教，内知有亲，上知有君，一旦失归，先生安得不病乎？……先生之病，固有所痛楚于天性也，使中西贴然，还我胶澳，先生豁然病愈矣。”有补宫氏事迹。

　　作者简介：王桂云，男，1932年4月生，原籍文登市，现居青岛市，原任青岛市博物馆副馆长，1992年离休，高级经济师，青岛市十大藏书家，山东省十大书香人家，社区公益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