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途次——宾阳门外(2)

辛亥革命网 2016-06-21 08:59 来源:新浪博客 作者:郭沫若 查看:

这篇东西选自《沫若自传革命春秋——北伐途次》,但那写法和《北伐途次》与日文的《武昌城下》都小有不同。

  敢死队出发后没上两个钟头的光景,炮火的声音猛烈地起来了。就那样终夜不断地继续着,直到炔要天亮的时候,枪炮声才渐渐地竭了下来。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消息,说是武昌城已经攻破了,正在城里巷战。但攻进去的城门,其说却纷纷不一,有的说是宾阳门,有的说是通湘门,有的说是武胜门,先攻去的军队也有的说是第八军,有的说是第一军,有的说是第四军。政治部的电话和前方失掉了联络,几次打电话上前线去都打不通,从前线上也没有电话回来。我叫宣传大队长的胡公冕到总司令部去探问了两次。第一次他回来的报告是见着了参谋长白崇禧,说是有攻进了城的消息,据说是第八军,但还没有得到前方的确报。第二次是见着了总司令,也说有攻进了城的消息,攻进城的是第一军。总司令正在向前方打电话探问实情。

  得到了第二次的报告时已经是清早了,枪炮的声音早是停止了,我便决心把政治部的先遣队全部开发向前线,好赶进武昌城去作必要的政治工作。部员们在南操场整队的时候,我自己又向扎在正馆楼上的总司令部跑去,想探问最后的虚实。刚才跑到楼梯脚下,遇着已经任命为湖北财政厅长的陈公博由楼上下来,我问他情形是怎样,他说,消息是的确的,他也要立刻进城去了。

  我便立地又折回南操场,把已经整列好了的部员们督率着开。

  胡公冕骑着他的一匹矮小的青马走在最前头,领率着宣传大队。其次是政治部的工作人员,我和几位重要的负责人在最后走着。走出文科大学的校门时大家都很有点威风,特别是骑在马上的胡大队长就俨然象一位凯旋将军一样。

  路上有不断的逃难的人挑着家什行李的,由城坊跑来,我们便开始了我们的宣传工作。“城已经攻破了,不要逃难了,我们现在正是要进城的。”有些听了我们的话,很高兴地挑着担子便回头走,但有些也有点狐疑,或把担子放下,或驻一下脚又各自挑往前去了。

  我们走到了那快宴分路的三岔口上来,那儿有三条路好走,端直走去是通通湘门,左走是通保安门,右走是向洪山,通宾阳门。在那儿又遇着了陈公博,他骑在一匹枣骊马上正在踌蹰,因为端直的那条路上是很惨淡的,不见一个人影。他是朝左手走去了,我们却和他反对地向通宾阳门的洪山方面走去。因为早就决定下了的。进城后总政治部的驻扎处是和宾阳门相近的旧省议会。

  朝右走去,走不好远便要通过一段全无掩护的地面。公冕的那匹青马本来是毫没经过训练的驽马,但它的神经却是比人还要锐敏,从有掩护的小径上一要走进那段空旷的地面时,它立刻便罗唣了起来。无论怎样鞭打它,它都不肯前进,结局是人立了起来。弄得没法,公冕也只得跳下马来。那走在最前头的马被拉在最后头来了。

  天气是很晴朗的,自从初到武昌城下的八月三十一号的晚上下过一次暴雨,以后接连都是晴天,土面干燥得和沙漠相仿佛。地里种的蕃薯,因为经过这几天来的队伍的践踏,已经残败得不堪,在正中处形成了一条小道,踏上那地面便可以看见武昌城,在白茫茫的朝阳中横亘着。地上有几乘单独的梯子,自然是因为没绑好,由昨夜的敢死队们所遗弃了的。这段路,我同公冕在前两天往前线上去视察的时候是走过的,去时因为只有三个人,不曾遇着什么,回来的时候适逢有一队伕子送中饭到前线,走到那正中处,敌人从城墙上放了三次大炮来,最后的一次打开了花,打伤了一名伕子,把我们带去的一位宣传员也打伤了。这回我们又走到这段路上来了。我们是堂堂地整着队伍走的,宣传大队的旗子打在最前头,政治部的两面大旗打在正中,这在武昌城上当然是很明晰地可以看出的。

  刚好走到正中处,突然轰窿地飞来了一声大炮,从队伍头上打过,在离四五尺远的地面上起了一阵土烟。炮弹幸好没有爆开,但是队伍却是爆开来了。胆怯的把手里携带着的传单和标语通同抛弃了,骇得四散。这四散却又正散到好处,轰窿的又是一声,这回的土烟正起在人四散开了的路上。这回也没开花。但就应着这第二次的一声,在地里却有一个人倒了。那是机要股的S,大约他平常是有肺病的,因为连吃两惊,在地上打了一突坐,接着又吐了两口血。在他还没时间立起身来的时候,又是轰窿的一声,这回打得更近,在不及小路的地里起了土烟。但这一次也应该感谢那骗钱的帝国主义者,不知道哪一国把不中用的废弹卖了给我们的军阀的,依然没有开花。

  在受了那三声敬礼以后,好容易把那星散了的队伍督率着通过了那段危险的地带,城上也再没有动静了。

  ——“这回也是三炮,”在走到了对边有掩护处的时候我对公冕说,“我想怕是那段城墙上刚好安置了三尊大炮,一齐打了之后,要装弹,要瞄准,所以便再没有下文。你看是怎样?”

  ——“大约是,”公冕答应着,他接着又赞叹着说:“敌人还不错,城内在巷战,公然还有这样的镇静。”

  ——“怕靠不住罢?你相信城一定是攻破了吗?”

  ——“是老总亲自对我讲的啦。”

  从前线上也有些零星的队伍回来,我们问他们,他们也说不准确。从洪山方面逃难下来的人是络绎不绝的。

  我对于破城的消息终不免怀疑了起来,决定把部员们暂时停寄着不动,由我和公冕及其他自告奋勇的三五个人往前线上去探视。

  走到离洪山不远的地方,从对面有一架扛架抬来,后面有一位提着驳壳枪的护兵跟着。看那情形自然是受了伤的官长。

  我们和扛架愈见接近了,架上的人是用一件黄色的雨衣把面孔和上身罩着的,两只脚露在外边,在黄色的马裤上裹着黑色的皮裹腿。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扛架上,心里在想着那受伤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是哪一军的军官。

  当那扛架和我们擦身过的时候,那后面跟着的护兵突然向我屹立着,举手敬礼。

  ——“报告!”他叫着。

  我注意看去,才知道他就是择生的护兵杨生,整夜在前线上的劳瘁使他的面孔黑得来几乎不能认识了。

  ——“主任……”

  ——“主任怎样?受了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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