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军光复湖南攻克武汉的回忆

　　我在北伐中，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一师的团长(师长何键)，曾亲自参加光复湖南，攻占汉阳、武昌诸战役，际此北伐胜利六十周年，感慨良深。我亲身参加过两次国共合作，取得北伐战争和抗日战争的胜利。今海内外呼吁国共第三次合作，希台湾当局，以全民族利益为重，捐除一己之私，早日统一，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今年四月，我由京回长沙扫墓，曾与旧部陆承裕闲话北伐战争往事。我年八十有七，写字手颤不便，故由他执笔撰稿。事隔久远，错讹遗漏之处，在所难免，希知情者补正。

　　一、驱赵讨吴 光复湖南

　　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挟北洋军之优势，雄踞武汉，虎瞰西南诸省。湖南地处西南要冲，可屏蔽武汉，故北洋军阀为争夺湖南，曾先后派汤芗铭、傅良佐、张敬尧等三次举兵侵入湖南。一九一三年(民国二年)汤芗铭以武力攫取湖南督军，残酷捕杀革命党人；一九一八年(民国七年)张敬尧率北洋军几个精锐师再度入湘，声称要血洗湖南，烧杀奸淫，征伐掳抢，无所不用其极。湖南人民恨之入骨，奋起自卫，勇袭北军夺取枪支之事，时有所闻。何键当时即是以一支枪组织浏醴游击队，抗击北军张宗昌师，为时仅一年多就拥有人枪千余，一九二0年由唐生智收编为骑兵营当了营长。但湘军将领多不团结，各自称雄割踞，勾心斗角，互相抵伐，内讧不已。谭延闿利用赵恒惕师逼程潜退走粤北，取代其湘军总司令，赵恒惕继又倒谭夺取了湖南省长，北投吴佩孚，南联佳系陆荣廷、沈鸿英，借联省自治之名，反对孙中山的广州国民政府。

　　一九二四年，湖南人民在国共两党地下组织的领导下，已接受国民革命的新思潮。一九二五年“五卅”惨案发生，湖南人民组织反英大同盟，罢工、罢课、罢市，要求将驻长沙水陆洲英领事驱逐出境，并焚烧日商停泊在长沙金家码头的趸船。赵恒惕出动军警包围解众，封闭工会，勒令各学校禁止学生上街游行示威，因而激怒了群众，三万余人举行抗议大会。一九二六年三月九日，湖南人民提出打倒赵恒惕、废除省宪、取消省议会、反对联省自治、打倒北洋卖国政府、请国民政府北伐讨伐吴佩孚等二十四条请愿书，要求赵恒惕答复。赵恒惕惶窘万分，所属第四师师长唐生智，早有驱赵取代之意，于是抽调所部从郴州向衡阳北进，并电责赵恒惕应整顿湘政，顺应民意。赵恒惕迫不得已，乃通电辞职，遁走汉口，依附吴佩孚。其死党湘军第三师师长叶开鑫率所部主力亦仓皇退往岳州。唐生智率部于三月十五日进入长沙代行省长职务，并令第四师主力向湘北追击。叶开鑫部不支。退往湖北通城，投靠吴佩孚乞援。吴佩孚乃纠集豫、鄂、赣三省军阀宋大需、余荫森、唐福山等部二十众万人组成“讨贼联军”，以叶开鑫为“讨贼联军湘军总司令”分三路入湘，声称“讨赤讨粤”。唐生智的第四师在湘军中虽称实力最强，仍面对装备较优良的北军则寡不敌众，且赣军唐福山师，南军谢文炳师已由江西进窥萍乡、醴陵、攸县，加之叶开鑫原遗留在湘西武冈一带的邹振鹏、刘雷轩等部亦乘机进攻宝庆。唐生智为避免腹背受敌，乃于四月三十日退出长沙，撤退至衡阳、湘乡之线与敌对峙，并准备在不得已时向湘桂边境撤退。

　　唐生智在势单力弱的情况下，遂派叶琪向广西国民革命军第七军军长李宗仁求助，李派钟祖培旅入湘，使唐生智稳住了阵脚。与此同时，唐又派刘文岛为代表去广州联络，表示拥护广东政府，愿意参加革命。广东国民政府在共产党的推动和苏联的帮助下，决心北伐，任命唐生智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兼北伐军中路军前敌总指挥，并由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军长李济深派叶挺独立团为援湘先遣部队，还有第四军第十师陈铭枢、第十二师张发奎亦随后北进。在北伐军中，有一批共产党员担任军政领导工作，士兵中也有一批共产党员，战斗力很强。唐军获此消息，士气大振，固守在洪罗庙、金兰寺的何键第九旅两次奋力击退了来攻的北军。六月二日；唐生智在衡阳通电拥护国民政府实现三民主义，正式就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兼北伐中路军前敌总指挥，并兼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同时将所部扩编为四个师，以原第八旅旅长李品仙升为第二师师长，第二旅旅长刘兴升为四师师长，第九旅旅长何键升为第一师师长，周斓为教导师师长，各师均为两个旅六个团，但人枪均不足编制。何键第一师的旅长为陶广和刘建绪，我由营长升任团长，属刘建绪旅。

　　六月初，第八军在第四、第七军的协助下，开始反攻，何键第一师指向永丰、湘乡；李品仙第二师指向衡山、湘潭；第四、第七军指向湘江以东攸县、醴陵之线；刘兴的第四师为总预备队。敌军叶开鑫、贺耀祖两个师的战斗力很弱、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叶开鑫、贺耀祖均留长沙，争夺权位，战场上只留参谋长指挥作战，所以经我军猛烈反攻，就全线崩溃，仓皇北遁，我军迅即于七月十一日光复了长沙．继续向湘北宁乡、湘阴、汨罗之线挺进。同时第四军在醴陵泗汾和铁河口两地亦重创赣军，进到浏阳、平江—带。北伐军纪律严明，买卖公平，不抓夫，不扰民，所到之处深受人民爱戴。群众在国共两党组织发动下，成立侦察队、向导队、运输队，协助北伐军作战。所以我军行动迅速，常能出敌不意，重创强敌。

　　唐生智于七月十二日到达长沙，受到数万群众热烈欢迎，盛况空前。唐生智一面组织省政府，部署省政，安抚人心，电令前线部队就汨罗江南岸之线整休待援，一面亲去衡阳欢迎第七军军长李宗仁来长沙共商今后作战部署。旋三、六两军已先后到达攸县、醴陵、浏阳之线，压迫赣敌从萍乡退往宜春，保障了我军东侧安全。是时黔军袁祖铭所部亦进入湘西附义北伐，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九军、第十军。湘西安全亦无顾虑了。同时第一军的第二师刘峙也抵达长沙附近地区。一时大军云集湖南，声势浩大。段祺瑞、吴佩孚、孙传芳等各派系军队大为震骇，乃从直、鲁、豫抽调几个精锐师南下，准备在湘北、鄂南地区打垮北伐军。他们以北军宋大需为第一路司令协助叶开鑫担任湘北正面作战。以王都庆为第二路司令防守临澧、常德之线．以唐福山为第三路司令附粤军谢文炳师向萍醴攸地区攻我左侧翼。以湘军贺耀祖，刘铏两师附鄂军夏斗寅旅进攻湘西，还有总预备队董政国等师，号称三十万众。

　　北伐军总司令蒋中正于八月十一日晚到达长沙，十二日长沙十余万人举行集会，热烈欢迎蒋总司令北伐。当晚蒋介石召开了军、师长以上的高级军事会议。会上，他采纳了唐生智“乘胜直捣武汉，然后分兵北取中原，东定宁沪”的意见，决定由唐生智统一指挥第四、七、八军在肃清湘北敌军后，沿长武铁路两侧地区与敌决战，然后乘胜攻占武汉。第二、第三军分别在攸县、醴陵、浏阳集结，掩护我军右侧安全。黔军总司令袁祖铭所属第九、第十两军并指挥第八军的教导师进击常德、澧县敌军后，直取宜昌、沙市。第一军的第二师和第六军为总预备队。第六军在浏阳集结，随第四军后推进，第一军第二师在长沙集结第八军后推进。军事会议结束后，蒋总司令于八月十四日在长沙协操坪检阅第七、八两军在长沙附近的部队共四个师，第八军的一、二两师参加了阅兵式和分列式．陪同蒋总司令检阅的有副总参谋长白崇禧、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俄顾问鲍罗廷及军长朱培德、程潜、李宗仁、唐生智等等。蒋总司令在校完第七军进入第八军时，第八军的军乐队和集中的号兵队，立即乐鼓齐鸣，总司令坐骑受惊狂奔，将总司令掀翻在地，左右迅速扶起，幸未伤损。陪校将领只好一齐下马，陪同总司令缓步校阅。第八军部队在阅兵仪式后，还走了分列式。阅毕，蒋总司令对官兵作了简短的慰勉演说。这次校阅，蒋总司令及陪校将领认为第八军较第七军为优。事后，第八军中有“主帅坠马，出师不利”的传言，但北伐战争却一帆风顺，并无不利。

　　此次校阅，第八军胜过第七军，不是偶然的。唐生智早在—九二四年春，就锐意振军经武，选派一个军事考察团去西北参观冯玉祥的国民军，仿冯军在第四师掀起大练武术、器械、射击等，并要求全体官佐每日读书、写字、写日记，在土兵中也开展识字运动，还要求全体官兵都信奉佛教，又将北洋军阀的服装和大盖军帽、肩章等废掉，采用西北国民军服制，整肃军风纪，一时成为风气，使部队面貌一新，在湘军四个师中独树一帜。一九二四年秋，赵恒惕校阅第四师时颇为震惊，表面夸奖一番，要其他各师效法第四师，内心却疑惧唐生智，心存芥蒂，从此赵、唐交恶。

　　二、湘北鄂南重创北洋军

　　八月十八日，北伐军总司令蒋中正通电全国，声讨段祺瑞执政的北京卖国政府，命令北伐军向武汉北洋军阀吴佩孚开始总攻击。

　　八月十九日，北伐军前敌总指挥唐生智指挥第四、七、八军及第一军第二师(师长刘峙)，兵分左右两纵队，指向湘北、鄂南直捣武汉。第七军军长李宗仁兼右纵队指挥官，指挥第四、七两军在突破敌军汨罗河防线后，在长武铁路以东地区向鄂南挺进；第八军军长唐生智兼左纵队指挥宫，指挥第八军越过汨罗河后循长武铁路及其以西地区向鄂南挺进，再与右纵队互相联系，第一军刘峙师为总预备队。三个军齐头并进，士气高昂，一鼓突破泪罗河北军防线。第四军攻占平江，第七军攻占浯口，第八军攻占营田，敌军节节溃退。二十三日第八军攻占岳阳后又攻克羊楼司．进入鄂境后，第四军叶挺独立团以寡胜众，攻克汀泗桥，截断了残敌进退维谷，又掳不到粮食，士无斗志，整连整营向第八军缴械投降。记得第一师有个连与敌军一个整营遭遇，战斗仅十几分钟，就迫敌全营缴械投降，该连无一人伤亡，是役第八军俘获最多，全军补充了大量人枪，所获大炮及各种弹药颇有携带困难之感！

　　北伐军十天中连克湘北、鄂南诸要地，威震全国，使北洋军闻风丧胆，湘、粤、桂各省纷纷致电前线部队祝捷，湖南许多市、县人民先后派出慰问代表团，携带大批物资来前线劳军，官兵深受鼓舞，胜利信心倍增！

　　三、攻克武汉三镇

　　汀泗桥既克，第七军亦攻占了咸宁，第四、七、八军会师咸宁，武汉震动。吴佩孚为挽回败局，确保武汉，乃再调几个精锐师，配备几十门山野炮及铁甲车队，在贺胜桥布防，并派几艘兵舰沿江上驶，威胁我左纵队侧翼．是时吴佩孚坐镇贺胜桥督战，企图与北伐军决战。蒋总司令也偕白崇禧、张发奎、陈铭枢及其他师长以上将领商讨进攻贺胜桥直捣武汉的作战部署；决定由第四、七两军为打贺胜桥的主攻部队，第八军为总预备队。唐生智派何键为江左军司令率第一师从嘉鱼渡过长江，通过湖沼地带，绕攻汉阳；以刘兴为江右军司令沿铁路以西地区前进，李品仙率第二师为预备队在刘兴的第四师后跟进。八月底，第四、七军猛攻贺胜桥，激战甚烈。吴佩孚亲自督战反攻，未能挽回败局，且得知第八军刘兴师已越贺胜桥向武昌疾进，于是敌军全线溃退，吴佩孚急乘铁甲车回窜汉口，令北军刘嘉谟师万余人固守武昌待援。北伐军第四、七两军跟踪追击，于三十一日抵达武昌城下团团围住。第四军的二、八两师亦进至长江边，对汉口警戒，截断敌军退路，阻敌增援。九月初，第四、七两军两次强攻武昌城受挫，死伤颇大。旋总司令蒋中正、副总参谋长白崇禧、政治部主任邓演达、俄顾问鲍罗廷及唐生智等来到武昌城外，蒋亲自指挥第三次强攻，又未奏效，遂停止硬攻，改用围困的办法。

　　第八军何键的第一师自嘉鱼渡过江后，通过狭长的湖沼地带，向汉阳疾进。北军汉阳防守司令鄂军刘佐龙师．曾受北洋军歧视，积怨已久，事先与唐生智、何键暗通声气、应允在北伐到达武汉时即附义反戈—击。何键的先头团团长叶新甫与龟山炮兵司令×××亦是保定同学，因此叶团直取龟山，兵不刃血占领了瞰制汉口的据点。何键师迅速沿汉水布阵，令炮兵轰击汉口。吴佩孚督部强渡汉水，企图夺回汉口。何键师则以火力封锁江面，北军死伤无数，浮尸逐流。吴佩孚知汉口已无所恃，九月六日晚仓惶北遁河南，残敌向武胜关逃窜。第八军各师分渡长江、汉水，会师汉口。汉口既克，蒋总司令一面命令第一、二、三、六、七各军挥戈入赣，堵击孙传芳西援武汉；一面令唐生智率第四军和第八军主力乘胜追击吴佩孚残军，勿使喘息．唐生智令何键接替第四军围攻武昌的任务。武昌城高且坚，何键吸取第四、七军过去三次强攻下克的教训，并得知北军刘嘉谟(亦称刘嘉尚．现已记忆不清)师，是吴佩孚仓促决定守武昌的，粮弹储备不足，因此决定围而不攻．守敌亦知外援绝望，突围无力，唯有作困兽牛，你不爬城攻击，我也不枉射一弹，每日只是互相喊话或对骂。困围日久，互不放枪，北军官兵在女墙瞭望口看到北伐军抽烟、开饭，悠然自在，垂涎三尺，便戏向我士兵讨烟抽，我土兵叫他们用绳子将烟吊上去，如此渐成相识。北军叙诉真情，说他们不但没有烟抽，连吃饭都困难，已成罗雀掘鼠状态，怨声毕露。我师陶广旅钟光仁团有个朱连长，身高力大，作战勇猛，为人坦率，故别号朱猛子(已忘其本名)。当时担任武昌东城角的围困任务，他与敌军对话劝降，敌军有个军官叫他上城商谈，他便坐敌军放下的柳条篓子上去，与东城敌军营长面谈。朱猛子大吹牛皮：北伐大军已过黄河，吴佩孚投降了，你们不投降就会饿死。北军营长表示愿意投降。朱回来将情况向团长报告，最初钟团长骂他胡闹，不可相信，朱猛子愿意再上城去，要北军派负责人下来谈判。隔日，朱果然引北军少校团副代表该团下来谈判，约定四日内南军可由该团防守区登城。果然，我军一个连登城未遇抵抗，大开东门，第一师遂占领了武昌，陈嘉谟拒绝被俘，全师万余人缴械(有些史料误为第四军攻克武昌，与当时事实不符)。

　　从湘北总攻开始后，第八军各师都俘获颇多，尤其何键师将汉阳兵工厂库存枪炮弹药全部收缴，占领武昌又俘获人枪万余。旋蒋总司令任命唐生智为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唐生智以此为基础，将第八军扩编为四个军，以李品仙为第八军军长，何键为第三十五军军长，刘兴为第三十六年军长，叶祺为第十二军军长，每军还有一个教导团，唐生智显赫一时。

　　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本文曾发表在《株洲文史》纪念北伐战争六十周年 第九辑 14-22页 1986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