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与辛亥革命(3)
辛亥革命网 2016-11-28 09:29 来源:《史学月刊》2012年第3期 作者:骆宝善 刘路生 查看:
但是,正如蔡廷干从武昌回来以后,对莫理循所说的:袁世凯虽然“在南方得人心,但被任命为总统还无把握”。袁世凯不能不做两手准备。
总之,主客观情况都表明,袁世凯南北议和的目标,在君宪之外,共和作为一个选项,为时势所必须。
袁世凯择定唐绍仪作为北方首席代表。二人的公谊私情交往俱深,从1884年袁世凯与唐绍仪在朝鲜首次见面起,两人相交己经28年,经历过种种风雨,甚至一起面临过战争考验。唐一直是在袁的栽培扶掖下升发起来的,从而被袁视为可靠的政治伙伴与助手。袁相信唐可以按照他的意图办事,贯彻他的主张。袁也深知唐的留美学生背景,以及广府人士同南方革命党势力的人脉关系,一旦需要启用共和这个选项时,可以左右逢源。这也许是袁世凯遴选唐绍仪做为议和北方首席代表的一个主要原因。但是,没承想,南北议和一开始,唐绍仪就把选项做为唯一的主项。
议和谈判共举行五次,会议记录收入《共和关键录》,毋庸赘述。正如议和北方代表团成员蔡金台致赵尔巽长函所说,“万不料伍(廷芳)甫提及民主,唐(绍仪)即满口赞成”,“卒有由国会议决之奏”。南北双方根本未有进行共和与立宪的交锋,北方代表团实际作鸟兽散。证以会谈记录,蔡说大体不谬。整个南北议和,唐绍仪所率代表团根本未做实行君宪的任何努力,这大概是袁世凯始料不及的。
唐绍仪临行前,袁唐如何运筹帷幄,袁如何面授机宜,不得而知,二人从未披露过,即使在唐绍仪与伍廷芳谈判的结果袁世凯甚不满意,而取消唐的代表资格之时。这就是政治家的游戏规则。无论袁世凯是以什么方式表达的,唐绍仪似乎己经心知肚明,袁的谈判底线,除了君主立宪而外,还心存有共和总统这个选项。加上唐早年留学美国而养成的对共和制度的钟情,于是在南北谈判中,不待南方重申对袁世凯共和总统的承诺,就抛出了袁对黄兴来电所表白的那一番话,使南方未经任何周章,就获得了袁可以接受共和的谈判底牌。唐绍仪请辞代表之后,袁唐二人仍然维持着政治伙伴的关系,这也是唐得以出任民初第一任总理的重要条件。但是,此后,袁唐二人之间的关系明显地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仅仅几个月之后,1912年6月,在任命直隶都督事件中,二人的矛盾就公开化了。袁世凯对其长子袁克定说:“少川请病假赴津,将辞职。名望太坏,只好许之”此处袁指唐“名望太坏”,不知是否包括他对唐在南北议和谈判时的某些不满。
南北议和议定开国民会议解决国体问题,然而,南方各代表会议却宣布建立中华民国。对此,北方颇为愤懑。孙中山本人于被推选为临时大总统的当天,12月29日即致电袁世凯表示:“虽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被袁世凯称作“奖诱”,而不采信。“失职”的唐绍仪请辞代表,由袁直接与伍廷芳来往电商。其所争议的国民会议地点选择,会期的后延,各省代表名额的多寡及产生程序,边疆地区代表名额的设定与增加等等,并无太大实际意义,无非是等待南方革命党统一思想,践行之前的承诺。等到张謇致电袁世凯:甲日满退,乙日拥公。东南诸方,一切通过。”君宪之争自然就结束了。
三辛亥革命和平解决是国民的福祉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之后,南北议和的谈判,逐渐由国民会议诸事宜转变为国体变革以后的清室善后问题。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商榷,南北与清室三方最终达成共识。民国元年(1912年)2月12日(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清室宣布接受优待条件,颁布退位诏书。同样根据协议,袁世凯发表通电,共和为最佳国体,宣布赞成共和。同样根据协议,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南北统一的共和国临时大总统。于是,清王朝和平终结,南北和平统一,辛亥革命宣告和平解决。达到各方面有限度有保留的共同满意、起码可以接受的共识,自然是各方面妥协的结果。
优待清室条件的修改。南方最先提出的皇帝称为“让皇帝”,改为“尊号仍存不废”。岁用三百万两,改为四百万两,并且“由新政府提交国会议决”,改为直接规定“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还加了“关于清皇族待遇之条件四条”。从南北双方提出文本到公布的公认定本,前后不止十易其稿。除当时媒体公布者外,日本静嘉堂文库的《袁氏秘函》一目,保存了至今能见到的全部修改稿。其中以袁世凯手批的本子最为优厚,这大概是他为补偿未能实现保住“满清君主”四个字的愧疚之情。值得注意的是,袁世凯还专门手批加一款“蒙古王公世爵均仍其旧,並保护其一切产业”。这是专门安抚当时正在闹独立的外蒙古的,可惜未被采用。
清帝退位诏书也是几经修改而定。史称诏书的起稿人是张謇。在结束清王朝,完成政权更易的这个关键部分,其文字是“即由袁世凯以全权与民军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协商统一办法。”按他的本意,是“略声出民军发起之功,袁为资政院所举”,即摆平袁与民军在结束旧王朝,建立共和国的历史变革中大体平等位置。而袁世凯手定的改本则成为:“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这就是经政府公报刊布后世公认的本子。经此一改,袁世凯成了政权更替的唯一合法继承者,而民军则完全屈于“协商统一”者的地位。对于袁世凯来说,这是志在必得的。
2月14日(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即清帝退位诏书颁布、袁世凯剪掉辫子的次日、他来到内阁公署,同内阁章京许宝蘅谈及这一切时说:“我五十三岁,弄到如此下场,岂不伤心。”表达了某种迷惘和愧怍。这当是他部分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而不完全是假装或做秀。它也可以做为一个证据说明,这样的历史结局,并不是如某些史籍所论定的,是袁应诏出山时就设定的预谋和导演。
辛亥革命的进程也可以有另一种途径,即以传统的内战实行改朝换代。但当时,国人有识之士要求停止武装冲突,实行和平解决的呼声甚高,例如张謇致袁世凯电和致铁良书就颇具代表性。张謇致袁电谓:恐南北相持,将兆分裂,大非汉族之福,心窃痛之。”“若因是再肇战祸,大局何堪设想。謇前曾以第三位自任,今危象已露,不容坐视。”他表示,将运用自己的影响,运动南北军人,达成联合“公意”,电请南北政府不再开战。倘不接纳,即拒绝接受命令,“不任战斗之事”。江苏独立之后,借助浙江独立、杭州满汉和平息争的事实,张氏又致江宁将军铁良书说:
为将军计,当计其大与长……奋斗效死,使两族生灵涂炭于兵锋,一朝之忿也。将军才器实为满望,皆无取此。为将军计,掷一身为沟渎,小忠之事;毋宁纳全族于共和主义之中。为满人多留一恶感,而遗以同尽之大危,不如为满人多种一爱根,而使之易世而滋大。浙省宣布独立,汉满要约不相残害,已事可鉴。今苏州亦已一律矣。使彼此相见不以干戈,生民之幸,两族之福,将军之所遗也。如其不然,亦将军遗之。
对南北双方,皆以息战讲和,国家统一,为满汉两族大众谋福祉相期许。
梁启超、汤寿潜亦有相同的强烈表示。袁世凯进京组阁后,11月18日,梁启超致电袁谓:
传闻诸道路,谓新政府尚主战议。同胞涂炭,岂有未极,何忍再加薙称?况欲备战力,势且不得不有所仰于外,险象之乘,讵堪设想?公之忠诚明察,当不出此。
反对南北开战,主张“速开国民议会”,解决国体问题。11月16日,汤寿潜为致力于浙江和平解决致函赵凤昌说,他之所以急返杭州,是因杭州有旃丁四五千,“万一相搏,杀伤必相当。坐见万人将流血,乌能无动”。“冀力与杭旃和平解决”,“得免流血”,“发撝人道主义,以震楊东西人之耳目”。
而且辛亥革命的进程,也始终存在和平解决的历史机遇。革命党本以武装革命“驱除鞑虏”为职志,武昌起义以后,革命形势的确也在迅猛发展,但他们财政艰窘,并且一直自觉缺乏武装推翻清政府,统一全国的绝对实力。清政府赖以镇压革命的最具政治和军事实力的袁世凯势力,自觉无绝对实力消灭革命军,而主张和平解决。清政府已失去武装镇压革命军的底气,甚至失去作困兽之斗,逃回“龙兴之地”东北或逃去外蒙古的可能。诚如袁世凯内阁上奏的《请速定大计折》所说:大局至此,虽欲效周室之播迁,己无相容之地。辽东已为强邻所虎视,库伦早呈背顺之萌芽。”只有接受优待条件,和平逊位之一途。
于是,当时决定中国命运的各派势力,把握住这一历史机遇,顺应舆情,放弃对立与报复性仇杀,泯除积怨,而寻求理性的和平了结,逐渐成为共识。并且本着这个共识,和平结束了清王朝,共同建立了新的共和国家。
辛亥革命的和平解决,使各派的政治利益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国民免遭了战争带来的屠戮与浩劫,躲过玉碎瓦全、倾家荡产、颠沛流离、横尸遍野的苦难,安宁地过渡到新的政权之下。国家实现了政权的和平转移,国力未遭破坏,国基未受动摇,国家形象提高。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历史创举,是古老东方政治智慧的结晶。
辛亥革命时期的中国,实在再也经不起一场大规模内战的折腾了,国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己经到了十分脆弱的地步。东西方列强的政治经济控制,从边远到腹地,己经深入肌里。分而治之,或许未必,但是在边远地区,寻找一个借口,策动某种势力,制造“独立”或“自主”,则是随时可能发生的,而这种分裂一经成为事实,则就几乎完全失去收回的希望。而某些势力助长这种分裂行动,也并不乏其人。例如当时的陕甘总督升允,就是跑到蒙古声嘶力竭的鼓噪之徒。所以,也有西方学者在他们的著作中使用“瓜分危机的再起”这样的题目,概括这时中国面临的险峻处境,并列举了从东北到西南的瓜分危机现象和苗头。时贤如张謇者“将兆分裂”的惊呼,并非空穴来风,而实是揪心的忧虑。
辛亥革命和平解决,迅速成立了五族共和的统一国家。古老文明的东方大国,以一种新的面貌和姿态站立了起来,从而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百年以后回顾历史,对当时的险峻局势,实在有点后怕。惟其如此,也更加赞叹和平解决这一古老东方的文明智慧。历时愈久,辛亥革命和平解决的历史意义,愈显其深远。
作者单位:骆宝善,广州市社会科学院。刘路生,广东省社会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