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均口述:我与外甥女孙维世(12)

辛亥革命网 2020-04-12 14:14 来源:新三届 作者:任均、王克明 查看:

孙维世是我二姐任锐的女儿,我的外甥女。她父亲是孙炳文。从幼年时候第一次见面,到文革开始后最后一次见面,我叫过她的小名小兰,也叫过她的学名维世这都是她的名字,她却一直管我
 
9. 杀死维世的凶手,我想宽恕你们……但你们是谁?
 
江青他们那时整维世,主要目的之一是搞周总理。但是维世直到被害死,也没有屈服。我了解维世的脾气,她倔强得很,肯定是越打她,她越不屈服,打死她,她也决不低头,也不会乱咬一句。她的性格像极了她的父亲孙炳文。一定是这样的。维世被捕后,直接被关进了北京德胜门外的监狱,死在了那里。
 
后来听说,是江青派一个跟孙维世同单位的人,搞了份假材料,做成孙维世是特务的文件,送到周总理那儿。过后总理批捕了维世。维世死后,邓颖超曾跟维世的妹妹孙新世谈过这件事。她对新世说:“当时想,放在里面也许比在外面更安全。而且你们(指江青她们)说是特务,抓了起来,你们得给个交待。”谁都没想到,这么阴险,直接给害死了。邓颖超和周总理曾索取孙维世的骨灰,得到的回答是,作为反革命处理了——大概就是当垃圾扔了吧。
 
我想,邓颖超同志说的“你们得给个交待”,指的是政治方面的规则。总理一起批捕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弟弟、他的养女等。这说明他这次批捕的对象,是他自己的人。这样的话,政治上的对手就必须对他有个交待,不能任意处置。这里面按说是有平衡有制约的。没想到江青她们胡来,不按规则出牌,使总理失算,没保住维世。现在有文章怀疑说总理为了政治计算,想让维世死,这也太不着边际了。毛主席才有那种高瞻远瞩的智慧。
 
“文革”初期,维世的哥哥宁世——就是孙泱——也来过,谈话都是围绕“文化大革命”,想不通毛主席为什么会这么干。宁世也在外婆家住过。他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是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又乐观积极的人。他早年留日,颇有才华,很受人尊敬喜爱。在延安时,他曾多次到鲁艺来看我,结果我的几个女同学都喜欢上他了。“文革”开始时,宁世在中国人民大学当副校长,受冲击很厉害。不久后,人家说他自杀了。听说他死了,我心如刀割!我绝不相信他会自杀,一定是被人杀了。他和妹妹维世一样,没有留下骨灰——被处理了。我想,革命烈士的后代,怎么会遭如此劫难?对此,我无法释怀。他的妻子石崎也失去自由时,他那几个幼时淘气可爱的孩子,度过了很长一段艰辛的日子。
 
短短的一阵昏天黑地、疾风骤雨,宁世、维世兄妹俩,就都没了!我回忆起从小和他们兄妹在一起玩耍,到延安后时常相聚,建国后更经常往来,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想着这些亲情、友情,我悲从中来,但是又不能有丝毫流露。那时,我们单位给我贴的大字报都跟我们这个大家庭有关系:“请看任均的社会关系:日本特务孙泱、苏修特务孙维世、反动学术权威冯友兰……”连地上都铺着。真是岁月荒唐呀。
 
“文革”中邓小平同志复出时,有了给维世平反的希望。我和一达,还有新世、金山,四个人曾一起到一个地方去看“中央文革专案组”认定孙维世是“现行反革命”的结论。结论总共只有短短几行字,维世的“罪行”只有一条,就是她“在50年代曾给李立三的夫人李莎送过青年艺术剧院的戏票”。维世和李莎,还有林伯渠同志的女儿林利,在苏联相识相熟,是一起从苏联回国的。50年代,林利曾住在李立三家里,维世只要有戏票,就送给她和李莎。后来,江青掌控的“中央文革”,找不出维世的问题,就拿十多年前的这件小事,给维世作出了“现行反革命”的结论。
 
看到这个如此简单的结论,我心里很惊讶。老话儿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青她们,却连借口都不用找,随便就说人家是“反革命”了,随便就把人弄死了。那材料不让抄写,是一达还是金山来着,组织我们每人背几句,把给维世的结论背了下来。然后,以这个结论为根据,由新世以妹妹的名义上书毛泽东,要求给姐姐孙维世平反。
 
邓小平主政期间,批准了给维世平反的事。但是还没办,他就被“四人帮”和造反派们鼓噪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给整下台了。“文革”结束后,才正式开了给维世平反的会。
 
我珍藏着几张维世的照片。每每翻看,维世的音容笑貌,总在眼前。宁世死的日子,维世死的日子,我都记下来了,永远不想忘掉。宁世死的日子是1967年10月6日。维世死的日子是1968年10月14日。维世死了五年以后,家属才得到她死亡的正式通知。没有任何家人见到过维世的遗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左起孙济世(1917-2008)、孙维世(1921-1968)、孙泱(1915-1967)、孙新世。本来还有孙名世,却早已牺牲了。一场文革,孙泱和孙维世又没了。前排孩子是孙维世的女儿小兰
 
只是,到现在也不知道,维世和宁世到底是怎么死的。参与杀害他们的凶手,一定希望自己被人忘掉,但一定更希望自己被人宽恕。因为,唯有被宽恕了,他们才能免下地狱。其实,他们可以用真相换取宽恕。站直了,告诉人真相,让以后的人都知道真相,他们才可能有真诚的忏悔,他们就马上能得到宽恕。一定的。但现在的情况是,杀人的凶手,我想宽恕你们,不诅咒你们,但你们是谁?我想宽恕的,是谁?
 
2017年12月,曾经在江青那里做护士工作的周淑英同志,对我的次子克明说,几十年来她很希望能见到孙维世的亲属,但一直没见到,“今天见到你,我一定要把我听到的江青说的话,告诉你。让孙维世的亲属知道江青做的事,是我几十年的心愿。”
 
周淑英说,1968年初春一天在人民大会堂,江青怒气冲冲地对周总理喊:“总理,外边有条狗!”周淑英知道江青养着一条狗叫小黄,有时候抱着那狗参加政治局会议,但那天并没见江青带小黄到大会堂来,所以很奇怪,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一会儿,周淑英听见江青嚷嚷:“成元功是条狗!孙维世是条狼!”原来她是在骂人。过些天的一个晚上,在卧室卫生间里,周淑英听见江青恶狠狠地念叨:“孙维世这个人绝对不能放,一定得把她关死在里面!”
 
近年听说维世那时在监狱里是“关死对象”,从周淑英同志告知的情况看,传闻是真实的,而且是江青的主张。所以,杀害维世的第一凶手,是不可宽恕的江青。那个戚本禹,临死还说江青迫害孙维世是“莫须有的事”,说孙维世在苏联加入过克格勃,文革中是被批斗而自杀的,并说孙泱曾跟蒋经国“混在一起”,参加复兴社,说孙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烈士等等,都是撒谎,是为当年迫害假造理由。一般人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戚本禹却撒谎到死。
 
孙新世说,1950年维世和金山结婚那天晚上,在东单三条青年艺术剧院维世宿舍里,人们散后,已经深夜。新房里没走的客人,只剩下她和毛岸英、毛岸青、李敏、李纳五个人。毛岸英和毛岸青在外屋书桌边和维世、金山聊天儿,新世和李敏、李纳在卧室里玩儿。李敏、李纳笑着往新人的被窝里撒花生和大枣。新世奇怪,问她们:“这还怎么睡觉啊?”她们笑说:“你不懂吧?这是陕北的风俗,枣是早生,花生是男孩女孩都生。”那时候大家关系融洽。没想到,十几年以后,维世竟被江青害死了。
 
2012年,国家话剧院为纪念维世,出版了一本书叫《唯有赤子心》,全面介绍了维世的艺术成就,评价她是“共和国戏剧事业当之无愧的奠基者”,是“一座光芒四射、永远引导中国戏剧人前赴后继、不断前行的艺海航标”。看到这样的评价,我心里非常感动,很想拉着维世的手,告诉她,鼓励她。在国家话剧院举行的孙维世纪念会上,我书面发言说:“她的卓越的艺术才华、创造能力刚刚能够发挥,就遇上极左年代,一年比一年左。那时我也在文艺单位,知道搞艺术越来越难……由于对她没有客观公正的历史评价,维世多年来被流言蜚语污染,本来的真实面目被淹没。这个会议开始公正地评价维世,客观地研究维世,真实地还原维世。这使我很感动。”
 
话剧界对维世的怀念,确实让人十分感动。维世遇难十年后,在中央戏剧学院的会上,说起孙维世,于蓝、张平、熊塞声、姚向黎、刘燕瑾、田成仁、石维坚等同志发言时都哭了。青艺的老化妆师常大年曾说,孙维世可是太好了,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石维坚说:“没有孙维世,没有我今天。孙维世一个招呼说,跟我走,天涯海角不论什么地方,我都跟着走。只要有她在,我们愿意跟着走。我跟宋戈家里都挂着她的像。对她的一种尊敬,一种思念,一辈子不会忘的这么个人。”游本昌说孙维世:“对她可以百分之百的信任,把一辈子交给她,相信她会给我们一个培养计划。因此,在艺术上完全信任,交给她,听她的。我甘心跟着这样的导演一辈子。”
 
维世是有很高艺术追求的戏剧导演,她如果能听到这些话,该有多宽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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