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佯狂——章太炎(3)
辛亥革命网 2011-04-29 00:00 来源:浙江日报 作者:鲁晓敏 查看:
章太炎的佯狂是对政治失望后的宣泄。他一直很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希望得遇明主,他并不想做清高的伯夷叔齐,更愿意成为姜太公那样建功立业的人物。然而,民国政府提名他出任首任教育部长未获得国会通过,他的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随后政府走马灯似地更换,他浑身上下挂满了虚职闲位,却始终没有走进权力核心,自己“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始终没有得到实现。
章太炎的性格决定了他就该是个佯狂之人。他的认真让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他的真诚使得内心渗不进半点污秽,他的嫉恶如仇吓得政客胆战心惊,他的执拗注定了不会随波逐流,这一切决定了他在政治上的悲剧命运。各方诸侯对其敬若神明,却怕引火烧身,无一敢与他合作。章太炎的一生都带着波折,这位天才的日子过得有些悲壮,至于“民国第一狂生”的名号,则更像是对这位狂热政治爱好者的一则无情讽刺。
“时危挺剑入长安,流血先争五步看。”这是章太炎一句著名的诗句,他一介书生,手中无剑,靠得是铮铮铁骨独步江湖,靠的是一支横扫千军的铁笔。哪怕自己的力量卑微,他一定要发出自己响亮的声音,向旧有的道德体系宣战、向伪民主宣战、向守旧学术宣战。《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逐满歌》、《劝进书》、《排满论》,那些挚真的理论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读得人心惊肉跳,读得人荡气回肠,整个辛亥革命期间,章太炎的革命书红遍大江南北。他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针锋相对,决不屈服。
君子至纯则刚,他在政治言论上敢写敢骂,被人视之为疯,被人称为民国的祢衡,这是士的德行;生活上不拘小节,衣食不究,被人称为民国的王介蒲,此是士的道行;民国名士大多风流多情,敢弃传统道德不顾,而章重情近于痴,这恰是士的品行;他的放诞任性,不如说是较真耿直,其纯刚之性情,颇有士君子之风;率真近于狂,狂而不乱,无名士目空一切的恶习;用学术之法度驭政治之事,态度和方法都有迂味,好在迂而不腐,有着高贵的天真。
我们跳出那个时代,看待章太炎、吴稚晖、钱玄同、黄侃等清末民初的大儒,他们个个才华横溢,个个疯疯癫癫,个个至情至性,他们敢于挑衅当局,挑战权威。他们成为那个时代的异端,他们是那个时代文化人的代表,他们都是一群热血沸腾的爱国人士,他们在大变局中以各式各样的形态表现出来,因为保留了自己的清高而侥幸保留自己的个性,其余的大多数还是难逃俯仰由人而落入俗流。
“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
鲁迅用38个字把他革命的一生高度地概括了,这简直可以做他的墓志铭。章太炎也认为自己第一是革命,第二才是学问。
章太炎革命的名声太响亮了,以致于我们忽略了其他的业绩。《章氏丛书》《续编》《新方言》《文始》《小学答问》《儒术新论》《订孔》等等著作摆放在橱窗中,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章太炎是一个不世出的英才,一个留下了400余万字著作的一代鸿儒。
我似乎看见他在典籍中坐起,从容地提笔,浓墨从宣纸上一路流淌下来,一篇篇响亮的辞章一挥而就,或许就有那篇奇文《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或者是《劝进书》,或者是《谢师表》。
我们还可以看得更远些,当年走向北京钱粮胡同章馆的那条狭街,或者通向苏州那章氏国学讲习会那条曲巷的章门之徒,他们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们个个学贯中西:鲁迅、钱玄同、许寿裳、朱希祖、黄侃、刘文典、沈兼士、周作人、吴承仕、朱季海……他们继承师德,在各自的文化领域中开疆拓土,个个功成名就,成为民国文化界的精英。仅仅从开列的这份名单中,你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章太炎是民国最杰出的老师。
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我的目光逐渐从章太炎纵横的一生中收回,落到了庭院当中的汉白玉塑像上,章太炎当初的踌躇满志或者狂放不羁已经悄然淡化,他的脸上甚至开始幻化出和蔼之情,他的目光也显得温润了许多,消解了历史中积聚的火气,这张面孔似乎与我们心目中的章太炎有着很大的差距。其实,生活中章太炎原本就是这副形态,一个和气的乖老头子。
纪念馆后是章太炎和夫人汤国梨的墓地,两盔坟茔一主一侧地安卧在阒寂中,与先生一生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知此处的清净能否抚平先生内心的郁气。我对着墓地三鞠躬,突然一声“将军”,吓了我一跳,侧目一看,两个老者坐在石桌上博弈撕杀,一个老者又高喊了一声“将军”,那声音仿佛从历史中传来,显得苍凉而冷漠。
从纪念馆出来,熙熙攘攘的南山路横贯在眼前,尖锐的喇叭声、汽车的轰鸣声、导游的解说声、嘈杂的人流声、小贩的叫卖声响成一片,历史与现实仅仅一步之遥,后脚依旧空寂,前脚已经踏入一片流光摇曳的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