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领袖”胡瑛(2)
辛亥革命网 2011-10-07 00:00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范福潮 查看:
23岁的胡瑛被关押在武昌臬司狱,典狱官谈国华见他风姿俊美,谈吐儒雅,诗文书画俱佳,甚是怜惜,对他优礼相待,在同案坐牢的六人当中,他的处境最好。胡瑛不但笼络了狱吏,还凭着风姿和口才俘获了谈国华女儿的芳心(后来终成眷属),对女儿与胡相爱,谈某顺其自然,不加阻止,大有奇货可居之意。与胡同案被捕、因病保释的张难先常去狱中看望,饮酒画梅花,他说:“瑛之在狱也,手腕敏脱,禁卒囚徒,悉在笼络中,等于僮仆,故见客谈话,极自由。党人多候探者,问及党务,故以后每一机关之组织,瑛皆与谋。”(《湖北革命知之录》,《张难先文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P68)
胡瑛在狱中,学生、士兵慕名前往拜会者不断,武汉各革命团体领导人亦常到狱中晤谈,请教方略。“问及党务”最多者,当属文学社之三巨头蒋翊武、刘尧贗、詹大悲。蒋、刘是湖南人,文学社以湖南人居多,胡是革命前辈,又与黄兴、宋教仁关系密切,他们遇事即往狱中“商大计,决进止。詹大悲和他谈话后非常高兴,逢人便讲:‘萱庵(胡在狱中别号)真天下才也。’由此胡逐渐形成左右文学社革命活动的力量。”(贺觉非编著:《辛亥武昌首义人物传》(上),中华书局,1982年10月第1版,P30)
居正到汉不久,即由黄侃陪同,前往武昌府监狱探望胡瑛,此行观感,他在《辛亥札记》中所记甚详。谭人凤到汉后,亦往狱中慰问胡瑛,适遇文学社蒋翊武、李长龄、罗良骏等人,他们都是经常来看望胡瑛的人,由胡向谭一一介绍,谭见蒋翊武像个田舍翁,土头土脑,李长龄像个老学究,腐气熏天,罗良骏如贵公子,纨绔未脱,心中不悦,颇为漠视,胡瑛屏左右对谭说:“你别小看人,湖北党人都具有百折不回的志气,本社(指文学社)尤埋头苦干,不以外观夸耀也。”谭人凤乃改容谢之。(见杨玉如:《辛亥革命先著记》,科学出版社1958年版,P33)
胡瑛不仅是武汉革命青年的“精神领袖”、文学社的最高顾问,他还是武汉革命党人与同盟会要人联系的枢纽。正因为他能与宋教仁单线联系,日后却招来一场是非———武昌起义前他写密信阻止黄兴、宋教仁来汉,当事人杨玉如怨恨于他:“文学社党人蒋翊武、刘尧贗皆湘籍,故常将武昌革命事就狱中与瑛相商。惟瑛言大而夸,识见亦陋,料事不甚正确。即如首义期迫,居正、杨玉如赴沪,邀黄兴与宋教仁速来,力言大事可成。而瑛亦暗遣人去阻宋不来,密报武昌革命绝不可靠。党人颇恶其捣乱,但因渠长系囹圄,无异坐井观天,亦不深咎。”(杨玉如:《辛亥革命先著记》,P33)另一位当事人居正也说:“余偕杨来沪后,……连日在英士寓所,召集上海机关部会议,决定南京、上海同时发动;令余详述事实,函报香港,托吕天民携往,请黄克强速来,宋钝初、谭石屏均准备同时赴汉,讵胡瑛在狱,密派学生岑伟生持书来沪访钝初索炸弹。钝初问余可否给之,余曰不可,初不知胡瑛给钝初之书,有痛哭流涕,极言之湖北不能发难也。故钝初初听余言,疑信参半……”(居正:《辛亥札记》,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P37-38)当事人如此说,后代写辛亥革命史者便以此为据批胡瑛搞阴谋,甚至把黄、宋不能于起义前到武昌,导致黎元洪当了湖北都督之责也算在胡的头上,可怜他民初做了“筹安六君子”,大节有亏,成了反面人物,无人为他辩解,此事几乎成了铁案。
检阅史料,细察原委,胡瑛真是冤枉。四十多年后,终于有另外两个当事人出面为胡瑛解释。
“在狱中同志来往,消息尚觉灵通,但对海外同盟会本部之音信,尤其孙中山先生与黄兴等状况不免隔膜,我明知上海《民立报》为海外同志之联络机关,苦于通讯有顾虑。特于五月底,派岑楼(即岑伟生)到武昌狱中见胡瑛,询问海外同志近况,岑伟生见着胡瑛,适张难先在座,饮酒画梅花,谈叙之下,以派人赴沪联络为要紧。经岑伟生函告,我极力促成。……胡瑛因我促成派人赴沪,乃写信致宋教仁,叫岑伟生到上海《民立报》面赍。宋教仁此时为《民立报》主笔,兼负国内外革命联系重责。岑伟生即到上海,适湖北军界同人,亦派杨玉如、居正二人为代表,在沪接洽。宋教仁、陈其美宴请杨、居、岑于上海四马路‘一枝香’番菜馆。陈给了少数炸弹炸药,交岑伟生带回武汉备用;岑伟生即转送武昌女子职业学校交我妻张荫兰,并将所得国内外革命情况,转告于我。八月初旬,武昌军界同志机关破露,搜捕紧急,胡瑛认为革命受挫,大为悲观,恐沪上同志仓促来鄂遇险,又写密信交岑伟生,赴沪见宋教仁,信中说湖北革命遭受打击,又举须另约期。胡瑛之所以说此,盖因武汉同志,原约定八月十五(10月6日)举事,而以机关破露,不无顿挫。沪上同志接此信颇为惊诧。……今之各种记载,皆谓胡瑛派人赴沪,止沪上同志不来鄂。盖有失实之处,我特志其详。”(梁钟汉:“我参加革命的经过”,《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二辑,P18-19)
信使岑伟生是这样说的:“不肖于辛亥住武昌昙华林第二中学,由汉川革命党人梁瑞堂(梁钟汉字)介绍,认识系在武昌府狱之革命党人胡瑛。胡氏虽在牢狱,而门禁松懈,革命同志经常出入,隐隐握学界重心。七月间,胡派我代表学界赴沪,会见旅沪同志陈其美、宋教仁、谭人凤等,报告鄂省革命情况(宋住三茅阁桥民立报馆,陈住马霍路德福里一三四号)。陈其美于四马路一枝香番菜馆包一房间请客,有鄂省革命代表杨玉如、居正在座,杨、居两君说军界需要枪支,我说学界需要炸弹,便于作荆轲、聂政,震动一时,遂由陈交烈性炸弹一枚,给我带到武汉,备紧急之用。我回报胡瑛,胡谓革命已经成熟,已急电上海宋教仁催其来鄂主持。不料八月初旬左右,军界机关破获,风声严紧,胡氏认为革命受挫,其他同志亦多悲观,深恐宋教仁贸然前来遇险,嘱我赶速赴沪,止其勿来。我连夜赍胡密函动身,适抵沪之第三天,而武昌首义电讯传至,宋教仁又惊又喜,且叹曰:‘陈涉发难,事机逼成,凡事不能预料。’”(“岑楼致贺觉非信”,《辛亥武昌首义人物传》上卷,P25)
细察两造之词,不难看出事情的原委:一、岑伟生第一次赴沪送信,并非出自胡瑛本意,而是受梁钟汉所请,他才给宋教仁写信,当时他并不知道杨、居赴沪之事,信中内容无非是通报湖北革命形势,可能与杨、居对宋所说有出入,引起了宋的疑心,也引起杨、居的猜疑,怀疑胡瑛在搞阴谋;二、岑伟生回武昌向胡瑛报告此行经过,胡告诉他,“革命已经成熟,已急电上海宋教仁催其来鄂主持”,此时应在八月初三之后,因为文学社、共进会联合后,八月初三才在胭脂巷机关部召开大会,商定起义计划,胡瑛刚获悉此信,就电催宋来鄂主持,此事杨玉如、居正均不知情,外人更不知道;三、八月初三突发南湖炮队暴动事件,引起官府警惕,武昌戒备森严,八月十三,雄楚楼十号(刘公、杨玉如同住于此)机关被破获,杨玉如夫人饮药自尽,侦骑四出,风声鹤唳,胡瑛闻讯,深恐宋教仁来鄂遇险,但请宋之电已经发出,情急之中,写信派岑伟生“赶速赴沪,止其勿来”,岑到沪的第三天,武昌起义(八月十九)的电讯就传到了上海(八月二十),由此可推断出岑是八月十四、十五自武昌动身赴沪的。
胡瑛为宋教仁的安危着想,本是善意,假使武昌起义未能发动,或者失败,论者会说胡瑛英明果敢,临危决断,武昌起义侥幸成功,即诬胡以“阴谋”阻黄、宋来鄂,如此事后诸葛之言,非史家公论也。(《辛亥逸史》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