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在胶东

　　一九一一年（辛亥年）十月二十二日，同盟会党人吴大洲、连成基、刘艺舟在山东烟台起义，宣布独立。吴任山东都督，连任鲁军第一师师长。胶东各地除莱州府外纷纷响应。清廷当时派第五镇张树元部东来镇压。吴大洲乞助于沪督陈其美和闽督孙道仁。闽督派杜持统率的一旅兵赴援。陈其美则临时拼凑了一个部队，号称沪军北伐先锋队，派参谋长刘基炎为司令官，唐之道为统领，杨典钦为参谋长，统率沪军第一营（刘定一部），学生军一营，宪兵队和海军陆战队一营，搭新铭、公大两轮赴烟台，由海圻兵舰护送，转登州府（现蓬莱县）登陆。

　　一九一二年一月九日由上海都督将我介绍给沪军北伐先锋队司令部，嘱其量材任用。参谋王昺离接见了我，派充军械员，于是我参加了援鲁之役，以是获知当时胶东地区武装斗争的一些情况。

　　胶东革命军队的力量

　　当时胶东革命军队的力量，计有在烟台的鲁军连成基部的北伐军第一师，闽军杜持的北伐军第一师第一旅，沪军北伐先锋队的约一个团的兵力。此外有关外军蓝天蔚的一个旅驻扎在芝罘（听说旅长是商震）。各县还有民军，黄县的一支民军由一个姓刘的统率。

　　沪军到烟台后，即派军械处长王式相和我乘大公轮到青岛、旅顺、大连各地购买机关枪、步枪和弹药。同船的还有关外都督府的军械人员。我那时只有十八岁，啥也不懂。王处长不让我上岸，叫我在船上点收买来的军械。沪军和关外军各买了两挺机关枪。回烟台上岸时，关外军的军械官上岸去玩日本下女。我起完军械，检查船仓，看见还有二挺机关枪，以为起货人不小心，掉了下来，即招呼兵夫搬回。后来关外军来查问，刘司令对我说：“机关枪难买，你赖掉吧”。我就对人说：“为什么你们的机关枪没人看管，我只管我自己的军械。”我们的队伍原有二门机关枪，加上买来两挺，赖来两挺，一共有了六挺，足够一队使用，于是沪军把部队由团扩充到旅。唐之道当了旅长，杨典钦当了团长，另派方日中为参谋长。这件窃占机枪的事，说明了当时部分所谓军人对于友军存在着怎样一种想法。

　　黄县南北马战役

　　沪军北伐先锋队在登州集中后，清兵进犯黄县，和黄县刘统领所率的民兵在南北马地区相持。我军乃前往增援。战役前夕，刘基炎司令和唐、杨二长官及军械处人员在一起吃晚饭。刘说：“明天去拚一拚，大家去拚命。”刘先问王处长去不去，王推托不去，又问我一个同学郑振华，他也不愿去。再问我，我当时兴奋得很，连说：“我去，我去！”王处长说小孩子怎好上阵，刘说：“大家都不去，弹药补充谁管，樊崧甫你跟我去。”王处长还向我说：“你去弄坏了事我不负责。”此役去的部队很少，只有一个步兵营（原宪兵队增编）、一排炮兵（两门炮）和一排机关枪队（机枪两挺）。海军陆战队留在烟台，学生军留在登州。我军行进离南马约八里时，刘统领所率的民兵已退下来。刘司令找他来问，说是弹药打完了。但检查他的士兵，并不是那样。有些民兵不听拦阻继续后退，还边走边说：“你们早些来，我们就打胜仗了。”刘司令用马鞭子抽打统领，口口声声说要枪毙他，最后命他整理部队跟上来。我军到南马时，清兵已退回北马。双方开了火，阵线相距五华里。打过来的枪弹都在高空飞，落在我旁边扬起尘土的只有三四颗。我军的弹药车没有士兵押运，只有二个老年人推送，叫他们上前线补充弹药，他们有点惊慌。我拔出手枪，对他们说话，既威胁，又打气。老头子们看我临阵不怕，弹子也没打到我，也就胆壮了；东奔西跑完成了补充任务。我军把二门炮排好，发射了近三十发炮弹，清兵动摇了。我步兵在远距离就进行冲锋，敌军回头就跑，一直追到黄山馆，共追了六十里。到达时已半夜，大家都没带被服，烧起一堆火，围着假寐。天未明，刘司令忽下令退回黄县。官兵们都愿意乘胜去打莱州（现掖县），听说退兵，都莫名其妙，心灰意懒地后退了九十里，走了一天一夜。

　　鲁军兵变吴大洲下台

　　刘基炎不满意黄县县长，在黄山馆抓到一个清军便衣密探名叫王金钰，关了几天就放了，反聘作顾问（王后来充任过孙传芳的参谋长和蒋介石的第九军军长及总指挥等职）。刘要撤兵回烟台，黄县县长率绅民攀辕挽留，刘不顾而去。我军回师烟台后不久，奉令开回登州。在那里机关枪顾问曾广钦教了我两个钟头的机关枪，刘便派我作机关枪队队长，同时招了新兵，留驻在烟台演武厅训练。

　　一天早上，忽有鲁军士兵的代表到我队来说，都督不发饷，已发生兵变，官长们都逃跑了，要请我出来主持，我没答应。第三天孙总统派了胡瑛接任山东都督，吴大洲下台，连成基仍留任师长。

　　沪军再度进攻黄县龙口

　　我在烟台时，一天晚上接到探报，说清兵已由招远经栖霞进攻，离烟台只有三十里。我没有作战经验，非常惊慌，又因我队新成立，怕新兵闻风散去。我于是一面派排、班长站岗巡逻，一面亲自飞马去司令部报告。半夜里见了唐之道，唐说：“不要大惊小怪，早已布置好了，你回去吧”。后来清军被我军击退。

　　刘基炎回师烟台后，曾去上海见陈其美。再回烟台时即准备向莱州进攻。我去见他，他问我机关枪队好用否。我说：“训练了二个星期，弹子是发得出的。”刘说：“出发吧，壮壮声势也好。”顾问曾广钦虽不愿意，也只好去，并由他指挥我的部队。到登州后，闻报清兵已攻陷了黄县，刘下令反攻。这一次部队大了，有六个营，学生军亦出发。军进黄县，清兵已退出。我军进城时，见城墙边倒着十来个被敌人枪杀的尸体，原来黄县县长和民军刘统领于城破后都殉难了。我军继续挺进，在龙口与敌骑兵团遭遇，并将其击退。是日适值春节除夕，接着南北议和已告成，清室让位，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并令各军就原地停战待命。于是胶东地区的革命斗争到此遂告结束。是晚龙口商会送来酒菜水饺，供我队官长欢聚。中尉排长吕绍谦说：“袁世凯当大总统，也原是清朝的大臣，总想做皇帝，当然必然叛国，我们应该通电反对”。我说：“满清已退位，五族共和了，总是一件快事，我们人微言轻，通电有何用处。”后来吕到底由于反对袁氏帝制，在杭州被捕陷狱，受刑惨死。

　　胶东革命武装被分化消灭

　　南北统一后，刘基炎即赴北京。袁世凯派他做师长，并任唐之道为旅长。刘是河南人，和袁是同乡，攀援得上。唐是河北人，留日士官毕业，亦有奥援。刘回鲁时在京津带来大批军官，积极扩充部队，凑足一师。原来随他北伐的南籍军官受到排挤，却被调到以方日中为所长的军官补习所重新训练，三星期毕业。我亦被调受训。结业后，降一级充步兵队中尉排长。我看情形不妙，借口回浙进陆军中学，于四月十五日辞职回沪。刘投袁后，陈其美大为不满，调回了学生军，并停发饷糈。袁世凯供应有限，刘部官兵因索饷哗变，被袁勒令遣散。这一支革命部队就此消灭。

　　闽军杜持的一旅被调回福建，蓝天蔚的关外都督府被撤消，部队北调，剩下的鲁军孤立了。接着袁世凯勒减饷糈，逼使士兵哗变，因而被包围遣散。胶东的革命势力，不到一年，即被北洋军阀扫除净尽。

　　（原载一九六三年二月中华书局出版《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