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自由《革命逸史》第三集 河南志士与革命运动，第567至572页，新星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

河南志士与革命运动

　　一 留日学生之革命思想

　　河南省革命之动机，实以该省留日学生为主脑，当乙巳年（1905）东京同盟会成立之后，最初乙巳丙午（1905~1906）二年河南留学生加盟而载诸名册者，只有曾昭文（光东[山]县）、杜君然（汲县）、刘基炎（光山县）、阎铁生（新蔡县）、李锦公（商水县）、陈庆明（延津县）、刘积学（新蔡县）、杨曾蔚（祥符县）、张鄂翎（荥阳县）等十余人。其后陆续加盟者，尚有朱炳鳞、潘印佛、陈伯昂[ 陈伯昂与前一句中陈庆明系同一人。]、安沼白、刘醒吾、王传琳、张钟端、李炯斋、罗殿卿、程克、燕斌（女）、刘青霞（女）等二十余人。又有直隶通州人寄籍河南名车钺者，人极热心，自加入同盟会后，时赴学生各宿所宣传革命，劝人入会。豫省武备学堂所派留学生被其感化者，颇不乏人。

　　乙巳冬同盟会庶务长黄兴赴广西，张继代庶务长。丙午春，张继赴南洋，以朱炳鳞代之。庶务长职权甚重要，总理不在本部时，例有庶务长摄理之。同时同盟会命各省籍会员自组织本省分会以处理党务，及宣传诸事。河南会员乃推举曾昭文（可楼）为河南同盟会分会会长，刘基炎、杜潜、刘积学等分任各部干事，党务由是蒸蒸日上。

　　丙午（1906）十月，萍乡鄷陵革命军起，声势颇盛，留日各省同盟会员自动回国参加或谋响应者数十人。车钺亦慷慨回国，濒行贻书河南留学生同乡会，极言国事之危急及根本改革之必要，语极沉痛。车返国后，不知所终，有谓其投身革命军在路上为清吏杀害者。

　　河南同乡会得车钺书后，诸生多为感动，遂集资发刊《豫报》，以为启导本省文化之宣传机关。及丁未年（1907），朱炳鳞、曾昭文、刘积学等以《豫报》内部分子复杂，社中有主张君宪者，同盟会员鼓吹革命之文字时受干涉，深感不便，乃借口基金不足，遽将《豫报》停版[ 这里有误，实际并非停掉《豫报》后才发行《河南》，二者有重合发行期。《豫报》系河南同乡会所办，《河南》是河南同盟会分会办刊。据史料综合记载，《豫报》共发行六号，自1907年1月19日至1908年5月1日。《河南》共发行九期，自1907年12月20日至1908年12月20日。]，另由河南同盟会分会组织《河南》杂志以代之。众推刘积学为总编辑，张钟端为发行人，此报鼓吹民族民权二主义，鸿文伟论足与《民报》相伯仲。时《湖北学生界》《浙江潮》《江苏》《湖南游学译编》等月刊停刊已久，留学界以自省名义发行杂志而大放异彩者，是报实为首屈一指。出版未久，即已风行海内外，每期销流数千份，以输入本省者占半数，河南人士革命思想之开发，此杂志之力为多焉。及出版至第十号，驻日清公使以其言论过于激烈，特请日政府代为禁止。日警厅遂禁止该杂志出版，并拘禁发行人张钟端数日始释出，而张之留日官费学籍，即因此事被清使馆借口革除矣。

　　与《河南》杂志先后出版者，尚有河南女同盟会员燕斌、刘青霞所创设之《女界》杂志[ 全称《中国新女界杂志》]，燕、刘二女士及数同乡任撰述，朱炳鳞任发行人，实为留学女界组织女报之先河。发刊至第六号，以论文有《妇女实行革命应以暗杀为手段》等标题，为日警厅禁止出版。

　　先是留东河南同盟分会曾派同志李炯斋、罗殿卿、刘醒吾等返国，在开封设立大河书社，专为代理《河南》杂志及各种革命书报之机关，豫省各地风气之进步，该书社大有力焉。至是亦为清吏查封，并通缉任事人。李炯斋以事先闻警得免。

　　己酉年（1909）冬，豫省当局特派委员赴日侦查留学界行动，为同盟会员程克（字仲渔）所知，乃诱至东京郊外暗杀之。事后程逃至香港，访《中国日报》冯自由。冯乃匿之于湾仔东海旁街七十六号四楼自宅。居港年余始他适，时河南同志已由宣传工作而渐进于实行工作矣。

　　二 同盟会员之革命工作

　　留日各省同盟会员自丙午丁未二年起，属长江沿岸及南方各省之学生回国从事革命工作者颇不乏人，至北方及中部各省学生，则以地理关系较为稍后。戊申己酉二年鲁直秦晋陕豫各省同盟会分会亦纷纷推举同志各归本省活动，河南同志担任此项工作者，有杜潜、程克、杨曾蔚、刘醒吾等数人。程克以暗杀满侦探事避往香港，杜潜（字扶东）等至豫，即召集学界同志刘芬佛、阎子固、杨源懋、张宗周、暴式彬、杨汉光、刘纯仁、南玉笙、李子仪、段厚甫、李心梅、韩警亚、王庚先、李炯斋、王治军、任芝铭、王梅溪、王钟远等二十余人，开秘密会议于开封南关中州公学。此校校长即为杨源懋，杨汉光、韩警亚、暴式彬、李心梅等均任教员，故众议即假该校为河南同盟会总分会会所，所有组织各县分会及招收会员事务，皆在该校秘密处理之。成立未久，各地同志先后加盟者已有二百余人。中州公学学生入会者殆占全数。未及，各县分会亦次第成立，以阎铁生、刘积学、刘芬佛等，俱属新蔡县人，故各县中以新蔡成绩为最优，其会所即设于刘芬佛所设私塾。自是同盟会势力渐蔓延于河南全省。

　　庚戌午（1910）直隶同志商震以参预熊成基在哈尔滨谋刺满亲贵载涛之嫌疑，避难来豫。山东同志刘冠三为在青岛震旦公学鼓吹排满，被当局下令通缉，亦因此避地开封，震旦公学学生随之来者十余人，均由河南同盟会招待之。刘居豫颇久，其师徒皆宣传革命甚力，清吏据侦探密保指为革命党人，邃下令逮捕，刘等以闻风逃避得免。阎子固亦以招收党员，在汝阳为县警拿捕，阎所识绿林同志甚众，遂有附城大盗展友亮、冯甲岭等聚众数十人劫狱出之。

　　及辛亥年（1911）春，河南全省革命之思潮，日益蓬勃，众闻广州三月二十九之役诸同志死事之壮烈，尤愤不可遏。适刘积学归自日本，诸同志遂开会决定大举进行，并推定人员分途担任运动军队会党绿林等各项职务，同时复集资开办日报二处：设于开封者名《国是日报》，设于北京者名《国维日报》，刘积学即负此任务赴北京筹办一切。

　　三 辛亥革命之策应运动

　　辛亥八月武昌革命军起，各省纷纷响应，豫省同盟会员杨汉光、杨源懋、张钟端[ 张钟端此时还未来开封，他是农历十月十日到达开封，]、王庚先、刘蓉裳等亦加紧进行，联络军学各界及河南咨议局议员多人，同谋克日发动。刘积学在北京闻讯，即日归豫策划一切，其机关分设于开封北土街和合堂，及优级师范学堂、中州公学、公立法政学堂、咨议局等处。咨议局多数议员及陆军协统应龙翔均表同情。河南巡抚宝棻闻之大惊，因应龙翔素与黎元洪有戚谊关系，深恐其即领所部幡然反正，因派干员语龙翔，谓抚台决议退休，即将携眷离汴，并以事权交龙翔署理，请龙翔至抚署办理交代，龙翔信之，及至抚署，竟为宝棻使士兵禁锢一室，而另派一私人统领河南陆军，且向清廷告变，并呈请辞职，求速派新抚接替，清廷因任齐耀琳继任豫抚，且以河南地当京汉铁路要冲，稍有变动即足牵动进攻武汉之大军。遂于沿路各要站，节节驻扎重兵，以备不虞。此举实足令同盟会员之策动计划大受打击。

　　然各会员仍志不少屈，以省垣防备周密，乃变更策略，改由各县同志召集当地会党绿林就地发动，群向省城进攻，而后由城内同志举兵应之，庶可收内外夹击之效。遂划分全省为五路，公推张钟端为河南革命（军）总司令、王庚先副之，担任攻取省城职务，是为中路，另推杨汉光、杨源懋、刘纯仁、王天纵等担任西路，刘积学、段厚甫、孙豪、海廷壁、赵伯阶、焦文斋、魏士骙等担任南路，刘荣棠、谢鹏翰、李锐五等担任东路，暴式彬、韓立纶等担任北路，定义东西南北四路在外得手，会攻省城，中路即在城内发动，藉收全功。

　　西路军发难最早，而声势亦较大。初由侠盗王天纵集合所部，由嵩县进攻洛阳，刘镇华、謇冉效、张仲琴等亦运动一部会党应之。河南知府启绥欲率防军与战，以士无斗志，遂弃城出走。清廷以洛阳险要，势在必争，乃由袁世凯派赵倜、周符麟等统领大兵来攻，杨汉光派刘纯仁、纪宗义往说赵倜纳降，竟为赵所捕杀。王天纵等大愤，遂率队迎战，相持月余，卒以众寡不敌，不得已弃洛阳而退入陕西边境。时陕西革命军已占西安省城，张凤翙为都督，知清军进克洛阳后将乘势西进，遂派张钫（湖北人）[ 张钫是河南省新安县铁门镇人。]领兵出潼关拒之，王天纵等得陕军供给，声势复振，因与张钫等合兵同拒清军，赵倜等数次进犯潼关，均不得逞，卒为革命军掩袭，败退，固守渑洛，不敢西犯。然王天纵等亦无力再攻洛阳也。

　　南路由刘积学等在叶县设机关于城北焦文斋家，由焦及魏士骙用办民团名义往开封购取洋枪子弹运回南阳，预定即以此械在南阳起事，夺取县城，组织军事机关，以相号召。事为南阳县令侦悉，预派兵丁在叶县城下劫夺，所购枪械竞被夺去，刘积学以计划失败，遂赴开封另图进行，其任务概由孙豪处理之，孙与海廷壁、赵伯阶等遂往来鲁郏宝[ 鲁山、郏县、宝丰。]等地，招聚豪杰，搜集枪械，经营月余，远近来投者千数百人。于是率队进攻鲁山县城，县令某一面求援于南阳总兵谢宝胜，一面托县绅多人出军褐孙请降。绅等身家为县令担保。孙信县绅言，竟不之疑。嗣偕县绅入城，县令邃下令枪杀之，并悬首城上以示威。赵伯阶等大愤，遂率众攻城，而驻南阳谢总兵已得讯来援，民军内外受攻，势遂崩溃，赵伯阶阵亡。南路军以是全部瓦解。

　　北路军之任务，在破坏黄河铁桥以阻清军南上。暴式彬等从事此项工作多日，以清军于各站均驻重兵戒备严密，无从下手，乃率所部数百人间关渡河而南，并入西路。

　　东路军在商丘睢州等县联络仁义会，附和者号称万数千人，惟均无枪支。刘荣棠等乃挑选若干人，为敢死队，使乘隙突入开封城内纵火为号，而以大队自外应之。某日乘天未晓时，有一队曾冲进开封曹门内，被城兵觉察驱散。城外大队以所图不成，亦逐渐散去。

　　中路军计划原拟候外路各军得手，然后内外大举，及闻各路相继失败，乃决议推举同志赴他省求援，以上海一地比较重要，即派刘积学任之。开封为省会城市，仍当积极进行，乘势发动。遂由总司令张钟端派定王天杰为敢死队长，李干公副之，另派王庚先、张兆发等联络军队，刘蓉裳、王月波、李古民等联络学界，方贞、张嘉谋等联络咨议局议员，此外各界加入者亦极踊跃。张兆发旧与河南巡防营统领柴得贵同事有年，至是乃介绍柴与张钟端、王庚先等接洽反正条件。谓柴久已倾心革命，愿为黎元洪之续。张王等不虞其诈，遂约期于十一月初三日大举发难，讵柴得贵竟向新抚齐耀林密告邀功，齐遂派柴领兵突然包围革命军总司令部办公处之师范学堂，张钟端等一无准备，除刘蓉裳等数人逾墙逸脱外，在场束手就擒者二十一人。齐抚旋派委员将被捕诸人严刑取供，备极惨酷。张钟端慷慨激昂曰：“我为河南革命军总司令，志在驱除满虏，光复汉业，今乃落于无耻汉奸之手，死固其宜。尔等亦属汉人一分子，应顾念同族感情，我一人之外，请尽释放勿问。”齐抚不恤，判将张钟端、张兆发、王天杰、李幹公、徐振源、冯广才、刘凤楼、张得成、王盘铭、徐洪禄、单明晏等十一人[ 这里有误，冯广才、王盘铭、徐洪禄3人被保释，不在就义的11烈士中。]置诸极刑，其余同案王子杰等十人，以有当地巨绅出名具保，准予省释。自张钟端殉义后，豫省同盟会之元气摧残殆尽，大有一蹶不振之象。

　　四 对外请援及向外发展

　　留东豫省同盟会员于武昌举义后先后归国者，有刘基炎、潘印佛、张国威、李愍、田壁臣、夏述唐、王书云、陈冠群等十余人。就中曾毕业日本士官学校及东斌学校者，殆居半数。抵上海时，适陈其美、高子白、黄郛等正计划攻取江南制造局，力邀刘基炎等相助，刘等从之。九月十四日，光复上海制造局之役，河南同志担任先锋最为勇敢，张国威等尝以木棍解除守兵之武装，众多称之。故沪军都督府成立后，河南同志咸居重要职务，都督府设四科，军事科科长潘印佛任之，军务科科长刘基炎[ 沪军都督府设司令部、参谋部、军事部等部，刘基炎是参谋部副长。每个部下设有不同职能的科室，由科长、一等科员和二等科员等组成。]任之，军械科科长李愍任之。另组织威武军，以张国威为司令，其军官强半属河南人。

　　未几，刘积学抵上海，即持河南同盟会公函分谒陈其美黄兴求援，并拟集合内外豫省同志组织河南北伐队。黄陈均允所请，当由南京陆军部及沪军都督府各拨给枪枝子弹炸弹等若干备用，旅上海苏州湖州等处之豫人同乡会亦捐集数万元，以助军需。定议募集青年三百人为河南北伐军之基本队，会刘芬佛、阎子固、陈伯英、冯甲岭诸人，以军事失败，亦相继莅沪，随来同志颇众，北伐队不旋蹱而告成，陈其美乃使张国威率威武军，经由皖境侧攻河南，与刘积学一军协同动作，师至芜湖，乃改道赴黄州阳罗，进抵河南光山县境，更联络淮上军及鄂省奋勇军，齐向河南进攻。

　　淮上军为皖同志张汇滔所策动，豫同志刘芬佛、阎子固、陈子英等均隶属之。阎子固奉命率兵由三河尖进攻河南新蔡县，占领县东南三盆口。以清将倪嗣冲从颍州[ 颖州府治所为阜阳县，今为阜阳市。]出兵，恐被抄袭后路，乃回军自保。旋复再出师占领固始、商城等，开封、洛阳均为震动。

　　奋勇军为旅鄂豫籍军官所组织，武昌举义一役，豫人在营伍中充当下级军官及兵士者甚众。时以本省久未归诚，特在中州会馆开会，决定组织奋勇军以光复本省，豫人参加者二千余人，众举马云卿、查光复、鲁鸿宾等为代表，晋谒鄂督黎元洪请援。黎许之，即任马云卿为奋勇军标统，而使荆襄招讨使季雨霖所部相机协助之。马云卿于是进军至河南新野县，一举而占领县城。继又攻克邓州南阳等县。清军南阳总兵谢宝胜抗命，为义军击杀，并枭其首以为孙豪赵伯阶二同志复仇。

　　时三路军连战俱胜，拟齐向河南中部会师。正进行间，而南北和议告成，南京政府电令制止各军一切军事行动，而三路军遂不得不奉命撤退，因之整个的河南地域乃仍为北方军阀之势力范围矣。

　　当刘积学赴沪请援时，在沪军都督府服务之河南同志刘基炎、杜潜等均欲参加河南北伐队，适南京政府方有事山东，陈其美乃命刘基炎率兵三千，乘军舰至烟台登陆，复命杜潜带闽兵三千先行。杜潜等既抵烟台，即暂代胡瑛为鲁军都督，此豫同志在外发展之大概也。

　　又辛亥十月直隶滦州王金铭、施从云等反正一役，豫同盟会员凌钺亦为策动人之一，时任北伐敢死队长，与清将王怀庆剧战，以兵败逃脱，未及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