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勇忱与王金发：鸿门宴“智勇俱困” 共赴难“生死付常”

　　杭州庆春路西端，有一处地名曰“小车桥”，此地为商贾云集之地，濒临西湖旅游景区，每日车水马龙，人流攒动，乃杭城最繁华热闹所在。

　　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上溯，可知“小车桥”之名，得之于千年前的南宋。此地原有西河，河旁有景灵宫，宫前有车马门，是皇帝车马进出之处，故有是桥名。桥北为风波桥，附近建有南宋王朝关押要犯的大理寺狱，狱内有风波亭，抗金名将岳飞即遇害于此，留下“天日昭昭”四字，表达他的悲愤之情。南宋灭亡后，此处一直是监狱所在地，也成了千百年来在杭州身陷囹圄的代名词。1912年，此处建立了“浙江陆军监狱”，专门羁押要犯。

　　1915年6月2日下午四时许，两名年青的革命党人，被军警们从各自的牢房中提出，来到了刑场之上。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交流中，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彼此间最深厚的信任和鼓励。

　　削瘦文弱者，湖州人姚勇忱，时年35岁；高大英武者，嵊州人王金发，时年33岁；他们都是资深而又坚定的革命党人。

　　军事审判处的官员，指挥士兵开始动手，他们将王金发绑定在木架前。“兄弟，做得好一点。”王金发镇定的关照刽子手。

　　“嘭”的一声，相机快速开合的镜头，定格了这位革命者神态自若的临刑照片；“嘭”的一声，枪口中射出的子弹，定格了这位革命者年青的生命年轮。

　　目睹了战友的离去，姚勇忱努力挺直他原本孱弱的身躯，准备迎接最后时刻。可是，军警们又把他，重新送回了牢房。

　　杀了王金发，朱瑞是向袁世凯纳上了厚重的“投名状”；留下姚勇忱，则显得他朱督军并非斩尽杀绝，而如果能劝降这位同盟会、国民党的要人，则更是大功一件。

　　身处囹圄中的姚勇忱，百感交集，回想起十余年前，他和王金发受秋瑾先生相邀，同在绍兴“大通学堂”任教而惺惺相惜；大通血案，对秋师遇难的悲痛；共同襄助陈英士，奔波于各地推翻清廷，斗争的紧张与忙碌；民国初建时的欣喜与激昂，意气风发；二人共同创办“竞雄女校”，开学剪彩时的掌声与欢笑；闻知宋教仁遇刺，当时的震惊与愤恨；二次革命失败，茫然与失意的彷徨；与同志们促膝长谈，反对袁氏称帝倒行逆施的决心……战友情深，一幕幕涌上心间，恍惚而又清晰。

　　一个月前，眼见得袁氏称帝野心日益炽盛，革命党人希望再造共和，居于上海租界之中的王金发、姚勇忱，以“购地建房，奉母终养”为借口来到杭州，实则意欲集聚旧部，相机行事。而此行，更得到了昔日战友、今时浙督“朱瑞不会为难，赴杭决无意外”的保证。

　　到达杭州后，两人入住湖山新旅社，可以随意的访亲会友、游山玩水，5月8日，尚在城站聚丰园，接受浙江军界要人童保暄等人的宴请；14日，童保暄又来回访。姚勇忱青年时，曾在西湖边的蚕学馆（今浙江理工大学前身）就读，故地重游，更感亲切。可渐渐的，姚勇忱觉察到了情况不妙，他的蚕学馆同学虞元伯，以后有这样一段记述：

　　……环卫戒备，由俞炜、张伯岐陪伴姚王二氏，另有金克之紧随二氏，密切监视。及夜，张伯歧等邀姚王二氏赴共舞台观刷，其时笔者在同一包厢。姚从背后呼笔者，欢然叙别来情况，并约同赴湖山新旅社共榻，抵足长谈。笔者与金克之系讲武堂同学，默察当时情况，显然是在监视之中，乃询金曰：  “能许余与姚话旧否？”金慨然曰：  “彼此皆同学，原无妨话旧也。”次晨，复与姚至西园茶店早点，姚语笔者曰：  “我不能忘情于西湖，贸然来杭，竟遭监视，此后前途，不堪设想。朱瑞如此对待同志，所谓利欲熏心，不成身后为人唾弃耶！”

　　果然，王、姚二人，高估了朱瑞的念旧之情，低估了朱瑞的转变绝情。此时的朱瑞，已多次和北京总统府密电往来，得到了袁氏授意。于是，朱瑞发请贴邀请姚、王去百井坊巷朱瑞公馆赴宴，——这是历史上又一次“鸿门宴”的重演。当时，姚曾对王说：几次三番去拜访他不见，这次又请赴宴，必有用意，不去为妙。性格刚强的王金发说：过去，我与朱瑞有交情，他决不会负义到如此，不需担心。席至半酣，朱瑞拿出袁世凯的逮捕电报，装作假慈悲的样子说：我己无能为力了。伏兵一拥而入，两人立即被关入陆军监狱，一进牢房，姚、王两人分开了；再次相见时，已是刑场之上了。

　　再次回到牢房后的几天内，朱瑞对姚勇忱软硬兼施，百般利诱、威胁。各路说客们轮番上场，劝他立下悔过书，朱都督念昔日革命旧情，可保他生路。“生路，生路”，姚勇忱心中浮现出18岁的弟弟、12岁的爱子，两人青春年少的面容，这是他最牵挂的；可是转眼间，又成了同志们对他怀疑、责备、甚至敌视的脸庞，这是他最难以容忍的；思绪又回到了刑场，王金发就义时那坚毅的神情，这是他最痛心的……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他是一位坚定的革命者，同时又蕴含着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身上，那种绝不折腰屈膝的气节。当说客再次来游说时，姚勇忱掷地有声的回答：金发既死，我亦不独活，要死得光明磊落！闻听回报，朱瑞放弃了幻想，电报北京，取得了杀害姚勇忱的“大元帅令”。

　　进入7月的杭州，风灾频繁，暴雨连绵，城外钱塘江水上涨，数处堤坝决裂。苍天垂泪，风声呜咽，2日傍晚5时许，姚勇忱再次走上了刑场，无畏、无愧，与先走的秋瑾、王金发等仁人志士相伴而去了……

　　四年前的1911年，当年青的姚勇忱、王金发、朱瑞等人，组织实施江浙光复起义之时，他们的信念同样执着、热血同样激昂，将生死置之度外。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可仅仅四年，朱瑞由81标标统，一跃而成了浙江的封疆大吏，政治上的暴发，让他迷失了自我，不惜用同志的生命，去拥护袁氏复辟帝制的野心，倒行逆施，被授予陆军上将、兴武将军、一等侯等多个名衔，加官进爵；可也将自已，完全置于了革命的对立面,在史册上留下卖友求荣的污名。1916年4月，由吕公望、童保暄领导浙江军民发动政变，朱瑞仓皇逃到天津，数月后郁郁而亡。

　　孙中山先生获知姚、王二位牺牲后，痛惜道 ：天地不仁，歼我良士；南社创始人陈去病先生写下《王逸、姚勇忱合传》；柳亚子先生作诗《哭勇忱》二首、及《闻王季高、姚勇忱遇害有作》。

　　十年于越震雄图，束手无端遽受诛。失计轻窥狼虎窟，山头廷尉论非诬。

　　耳余刎颈恨难平，回首钱塘尺涕盈。绝代佳人姚戈仲，可怜生死殉田横。

　　1917年，姚勇忱与王金发一同被厚葬于西湖茅家埠，称为双烈陵，褚辅成先生撰写墓志铭，蔡元培先生亲自写了王与姚的墓碑，并在墓的两侧题对联：

　　生死付常，湖山无恙，

　　智勇俱困，天地不仁”

　　人物简介：     

　　姚勇忱（1880-1915年），浙江湖州织里人氏，家境殷富。在杭读书期间加入光复会；随同秋瑾在上海、绍兴开展革命工作；清廷围捕大通学堂里，他侥幸脱险。后在江浙等地，和陈英士等组织反清斗争，参与成立中部同盟会，组织筹划江浙等地光复起义。民国成立后，被选为同盟会上海支部部长兼同盟会驻沪机关部正部长、国民党上海交通部副部长、国会议员等要职。他坚定地捍卫共和，反对袁氏称帝。1915年7月2日，遇害于浙江陆军监狱。

　　王金发（1882-1915年），浙江绍兴嵊州人氏。早期在家乡加入反清会党，是乌带党“龙头”。1905年结识徐锡麟，加入光复会。后去日本大森体育学堂留学，毕业后回绍兴，在大通学堂任体育教员。秋瑾遇难后，坚持反清斗争，铲奸除恶，威名远播。杭州光复之役，亲任敢死队队长，冲锋陷阵。浙江军政府成立后，任绍兴军政分府都督。1913年召集旧部，响应反袁“二次革命”，任浙江驻沪讨袁军总司令，失败后遭通辑。1915年6月2日，遇害于浙江陆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