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温州第一人——陈梦熊

温州辛亥革命第一人——陈梦熊

        参与编写《虹桥镇志》中，主编南空球先生要我查找虹桥辛亥革命志士陈梦熊所作《新山歌》。通过查阅和了解存于乐清市档案馆、温州市档案馆、浙江省档案馆及虹桥社会上散传有关陈梦熊的资料，确证了《新山歌》的原作者不是陈梦熊，而是嘉兴辛亥革命党人敖嘉熊。但陈梦熊是以《新山歌》为武器进行辛亥革命的先期激进分子与骨干之一，解决了众编辑的疑窦和争论。

        感于陈梦熊是温州最早参加辛亥革命的志士及其爱国爱民矢志革命坚忍不拔精神，将所得资料几度整理校正，拙成下文，以饗读者。

立 志 革 命

        陈梦熊（1882—1910），一名粹，字鼐新（简称乃新），又字耐辛，浙江乐清虹桥镇陈宅人。兄弟四人，梦熊第三。陈梦熊为人好学不倦，尤喜研读中外历史之书。更兼俠义柔肠，广交朋友，在青年时代即胸怀大志。

        他生长的年代，正处中国风雨飘摇之时，中法战争、中日战争以及八国联军入侵，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只知割地赔款曲膝求媚，奇耻大辱令国人震怒。对内则残酷剥削压迫人民，广大民众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偏隅东南沿海的乐清，历来被清政府视为夷蛮之地，人民群众所受的压迫更深一层。因之汉族传统的民族主义思想对他有比较深刻的影响。

        例如清康熙十五年（1676），民族英雄延平王郑成功抗倭反清，曾率领二十余万大军驻在乐清县西的磐石港口，夺取乐清县城后，遣将领万一训屯扎虹桥蒲岐五个月，并派人到虹桥镇南阳一带征兵征粮。部队爱护百姓，纪律严明，深得虹桥地区群众拥护；清咸丰四年（1855）12月18日，虹桥瞿振汉为反对清政府残酷的民族压迫，领导贫困农民举行历史上有名的“浙南红巾军起义”，夺取了乐清县城。后在攻打温州白鹿城遭叛徒出卖，与弟振山以身殉难；戊戌变法时期与辛亥革命前夕，清政府更加腐败，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的侵略愈来愈猛烈，治安混乱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生活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有识之士，无不发愤图强，为推翻清政府与驱逐外虏而努力奋斗。乐清与虹桥许许多多有志之士也纷纷起来革命。象思想家陈虬（又名国珍，原籍乐清斗山），同盟会会员张烈（又名云雷、虹桥汇头人）、庄以临（又名松圃、虹桥瑶岙人）、蒋叔南（又名西召、乐清大荆人）、周李光（又名六介，大荆镇人）等，这些人与陈梦熊都有交往。在频繁接触的过程中，他们为革命的言行给了他深刻的影响和教育。另外金炳南（又名昆生、乐清虹桥人），冯豹（乐清白石人），与陈梦熊结识后，成为志同道合者。这一系列的人与事促使他因痛恨统治者的腐败和侵略者的残暴，为国家的前途担心，为人民群众的命运忧愤如焚热血奔腾，促使他立志投奔革命，成为温州地区参加辛亥革命的第一人。

        早在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1月，陈梦熊和冯豹到上海进行民主革命活动时，与敖嘉熊结识，成为莫逆之交。敖嘉熊，出生于浙江平湖，后因祖、父辈均在嘉兴经营腌腊业，举家移居嘉兴南汇镇。他曾在秀水县署当钱谷师爷，因不满知县何之循的贪赃枉法和欺压平民的所作所为，不一年即辞职回家。与同乡唐成卿、祝心如在新篁创办学稼公社和竹林庙小学，提倡改良农业救国救民。后到上海加入蔡元培、章太炎、黄炎培等发起成立的“爱国学社”及“中国教育会”，进行反清革命。敖嘉熊愤世嫉俗，曾大白天打着灯笼行街市，人问之，他说：“这世界太黑暗，我要以光明照之。”他感慨地用白话文写成《新山歌》来宣传反清革命。歌曰：

唱山歌，哭中华，哭我中华苦难多。

列强瓜分割土地，外人横行无奈何！

唱山歌，忆中华，中华江山美如画。

千年文明放异彩，豪杰义士人才多。

唱山歌，颂中华，中华浩气贯长河。

扬州碧血传千古，丹心一片万众歌。

唱山歌，编山歌，愈唱愈编涕泪多。

四亿同胞觉醒时，含泪再唱新山歌。

        这首短小精悍通俗易懂的民歌，简易生动地叙述了清朝政府腐败，外祸日亟，号召群众起来救亡图存。并请“爱国学社”的总理(即校长)蔡元培审阅，蔡元培阅后甚为嘉许，在上海代为大量印刷。这种革命宣传品非常适于下层社会民众接受，士农工商和会党，多为感动。在当时成为了普及民主革命思想的基本读物，为宣传民主革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1904年6月，敖嘉熊察知当时苏州、松江、常州、湖州一带自太平军撤出以后，户口锐减，田地荒芜，温州、台州和处州三府农民移居嘉兴开荒，几乎占人口之半。因土著和客民语言和习惯的差异，不甚融洽，时有争端。当地官吏又歧视客民，每逢纳粮置产，常苛刻勒索。温、台、处之客民不堪其虐，民怨沸腾，有的甚至进行武装反抗。敖嘉熊据此实况，经与革命党人缜密研究与讨论，决定设立“温、台、处会馆”。一方面作为两浙的秘密会党联络点，另方面可以此为据点，运行组成一支独立的军队。为了便于隐蔽，又动员温、台、处绅董联名呈请清政府为会馆立案，以取得合法地位。

        1904年10月间，“温、台、处会馆” 得到清政府的同意后正式成立，陈梦熊与冯豹被推选为干事。这个有合法地位，能联络金、衢、严、处、温、台六府会党的中心建成以后，一度成为浙江革命党人的活动据点和会党联络中心，为以后发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六省同时举事，夺取南京的计划打下了基础。

        敖嘉熊经营商业，家道殷富，会馆一切费用，全由他一人付出。后因迭遭家难，商业也受亏折，会馆派人到各县联络的费用又很大，他把妻子的首饰全部卖光，仍然难以维持。这个革命机关里的办事人员只得逐渐走散，“温台处会馆”遂停止活动，陈梦熊和冯豹也回到家乡。

        1906年3月，陈梦熊与李靖民、周品超着手在乐成白鹤寺创办僧民学校。白鹤寺方丈华山，俗姓陈，热心教育事业，大力予以支持，拨出寺产充作经费。学校的学生除青年僧徒以外，还招收一些贫寒人家的子弟，一律免费入学，学生达一百来人。陈梦熊从友人口中得知月空和尚（俗姓黄，名飞龙，系乐清湖头人。）生性行侠仗义，好打不平，因为当地恶霸无故暴打一贫民，怒从心起，三拳两脚打死那恶霸，被官府追捉，便隐姓埋名剃发出家，在红崖洞为僧。又得知他从小聪颖，心怀大志，关心国家大事。在寺院既学武又习文，文武兼全，早有参加革命的胸怀，便聘月空和尚任校长，作为自己进行革命工作非常得力的助手。学校以《新山歌》为主要课本，向学生宣传革命，鼓动革命。陈梦熊与月空和尚及其他革命青年也得以以学校为掩护，暗中进行积极的革命活动。

        4月，陈梦熊从社会筹集到一笔经费，在虹桥陈宅自家创办女学。因他的儿子明强生下不久，便取名为明强女学。陈梦熊的妻子林世英，玉环楚门人，出生大家，是一位明识事理的女中豪杰，非常支持丈夫的革命事业，便毫不犹豫地担当起教学之责。当时风气未开，女子读书的开头不多，以后妇女们了解到读书的好处，人数逐渐增多。明强女学是乐清最早的一所女子学校，陈梦熊早在八十年前，便能够注意到女子教育的重要，实在非常难得。他在明强女学，也以《新山歌》为读本，向学生和乡人讲解《新山歌》，演说革命，宣传反清，大受学生和群众的拥护。

祸  起  萧  墙

        汉族男子，在明朝是把头发梳成一束，盘在头顶，然后戴上帽子，称为“束发”。清兵入关大明灭亡，清朝统治者命令汉人男子遵行满族习惯，把四周头发全部剃净，只留后脑一小部分，编成辫子，拖在后背。为了强迫汉人就范，清政府在剃头担上悬着“奉旨剃头，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招牌，不从者即予杀戮。太平天国革命时期，革命者蓄发除辫，以示反抗，被清代统治者污蔑为“发逆”。因此在清代，留辫是臣服的重要标志，而剪辫就成为叛逆的象征了。

        章太炎曾写《解辫发》一文，认为拖辫子是“被戎狄之服”，于是“急断发易服”。邹容在日本邀集留日同学，痛打清政府留日陆军学生监督姚文甫，并剪其发辫悬挂在留学生会馆屋梁上示众，以惩罚他破坏留学生革命活动的罪行。陈梦熊也剪除辫子，剃成光头，表示自己和清朝政府决绝的坚决态度。

        陈梦熊有个朋友叫胡倬章，虹桥杏庄人，虽然是个生员，但生性无赖，愚忠于清廷，对自己的长辫子非常看重。陈梦熊自己剃头剪辫后，多次劝胡剪辫，胡坚决反对。一次，陈拿着剪刀要剪去胡的辫子，发生了争执。不晓胡竟为此不顾朋友之情，向乐清县知县何士循告发，说陈梦熊是哥老会会匪，在嘉兴和敖嘉熊结党谋乱，事败逃归，仍在“女学”散布邪说，并交上从“明强女学’取来的一本《新山歌》为证。何士循也是清廷的愚忠者，在任总想剿灭革命党邀功，加上与敖嘉熊有仇在先，得到胡倬章的控告信后，非常高兴，一边向上级官员报告，一边派出衙役追捕陈梦熊。幸有陈梦熊一位朋友预知其事，急告陈梦熊。陈梦熊连夜逃往温州中学堂，敲起监督石聘南（乐清象阳乡新河村人）卧房的门，告诉他到此的原由。石催他赶快找时任温处学务分处总理孙诒让，说他对反清革命深表赞同。陈便投奔孙家，一见面，二人才知早就是志同道合者。为了安全，孙诒让派人为陈梦熊买好去上海的轮船票，并让陈梦熊坐上自坐的打着“温处学务分处”大灯笼的绿呢官轿，前往码头乘普济轮赴沪遁逃。同时还向浙江巡抚张曾扬报告，极力为陈梦熊申雪。

        但温州知府锡伦系满族人，接到乐清知县的呈文，即转详各大宪，并加上很重的按语。张抚台接到温州知府的呈文，心中大疑。特派亲信沈维成专门查办这件事。沈维成奉命之初，即有人对他说，这件事应慎重处理，需与温处学务分处总理孙诒让商量妥当。沈到温州，便先去问孙诒让，孙极力为陈梦熊剖白，沈入见知府，锡伦却坚说事有确证，非严办不可。沈再把知府的话告诉孙，孙诒让十分激动，着急地说：“既是这样，你和我就各行其是!”这时，有人对沈维成说：“这事官绅之间有水火不相容之势，你夹在中间，必须不偏不倚，千万不要急躁从事!”

        沈维成同意他的看法，便亲自到乐清传见胡倬章。胡倬章讲得有凭有据，说陈梦熊演说的地点在某处，听到的有某某等若干人。沈维成叫他把名字全部开列出来。胡把名单送上，都是他的亲朋故旧。沈维成问：“这些人都是本地的吗?”胡倬章回答说：“一半在本地，一半在别处。”沈维成吩咐他把在本地的全部叫来。集中于东乡一小学教室里，命令一人一桌开坐，每人分给一枝笔、一张纸，不许交头接耳。亲自在黑板上写出问题：陈耐辛讲《新山歌》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旁听的有多少人?讲时的情形怎样?等等，共开列了十多条，要各人一一逐条笔答。沈维成收拢答案一看，所言各殊。心想：“这事果真是诬枉，我拿这几十张答卷回复就够了。”他回省复销后，张巡抚相当恼怒，要办坐诬。

        其时，陈梦熊远在日本。听到消息后，恐怕牵累敖嘉熊和其他友人，就回国到杭州投案。张抚台把他发交巡警道看管。乐清学界公推庄以临等为代表为陈梦熊赴省请愿。清吏因查无实据，即予开释。陈梦熊竭力要求法办胡倬章诬告之罪，张抚台予备批准。

        不想到当时浙江藩台宝棻也是满人，得讯大怒：“张巡抚怎么这样昏聩，人家告革命党，你不办，倒反帮革命党办坐诬，我要列名参劾!”张巡抚闻知怕事情累及自己，就一方面把案卷移归藩司，叫他办理。另一方面密电向与自己一向交好正入朝廷军机处的张之洞求救。孙诒让亦拍电报给黄绍箕转达张之洞。张之洞卖面子给张抚台和孙诒让，把宝棻调任山西布政使，按下了此案。

        后来《新山歌》案重翻时，孙诒让与温州众多耆绅力保陈梦熊，嘉兴的耆绅陶葆廉等也为敖嘉熊剖白。后任的浙江巡抚张曾扬派人查知胡倬章平日声名恶劣，为了笼络人心，就以诬告之罪，革去胡的生员，撤了乐清县令何士循的职务，这起清末的一大“文字狱”遂告结束。

病 逝 南 洋

        1907年初秋，光复会主要人物，同盟会会员秋瑾（号鉴湖女侠，绍兴人） 到温州活动，联络会党。亲到乐清与陈梦熊及龙华会乐清分部进行联络，运动革命。是年7月光复会领导人徐锡麟在安庆起义失败，英勇犠牲。清廷疯狂镇压革命，追捕会党成员。陈梦熊不仅所办的僧民学校与明强女学遭到取缔，而且人又受清政府的追捉。

        与陈梦熊交好的乐清人张烈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归国后，在南洋泗水埠华侨办的中华学校当教员。同时应南洋《泗滨日报》总编辑的田桐（湖南长沙人，戏剧家田汉的父亲）的邀聘，在该报兼职。张烈得悉陈梦熊处境，招呼他到南洋泗水埠。

        陈梦熊到泗水埠后，遂在中华学校和张烈一起任教。他们在华侨中继续鼓吹民主革命。同时时常寄书信、诗词给虹桥的朋友金炳南，要他也去泗水埠一起共谋革命。其时陈梦熊的朋友朱瑞（临海人）和屈映光（临海人）也有去南洋之意。但陈梦熊和张烈认为，朱瑞曾留学日本，由秋瑾介绍加入光复会，时任浙江新军步队第二标执事官(相当于副团长)，不可轻易抛弃，最好设法请清政府委任为驻新加波领事，叫屈映光和他一起来，这样革命党便可以多占一个地盘。但后来朱瑞和屈映光因为要在国内准备起义，没有南去。陈梦熊人虽在南洋，对家乡的革命事业却时时刻刻挂在心中。在南洋除教书育人和运动革命外，还在华侨中通过宣传革命，筹备到一笔经费，汇交隐蔽于舟山的黄飞龙，作为武装起事的经费。

        1908年2月9日，敖嘉熊遭人暗杀，八天后，才于嘉兴城北乌桥港发现其尸体，年仅35岁。陈梦熊等革命同志闻此噩耗，皆泣不成声。

        1909年春，魏兰派同盟委员张伟文（云和人，光复会员）回国策动起义。张伟文到杭州与阙麟书（丽水碧湖人，日本留学生，系陶成章介绍加入光复会。后又经宋教仁介绍，与张伟文、徐杰同时加入同盟会）、徐杰，在杭州阙麟书设在羊坎头革命党人的联络点中，密谋举义。计划先由张伟文到乐清联系陈梦熊的友人黄飞龙(即月空和尚)起义，接着由丽水的阙伊（字石原，日本留学生）举兵响应，引驻扎杭州的清兵分赴温处两府后，阙麟书与徐杰乘虚袭击杭州城内的巡抚衙门。不料起义计划被叛徒刘师培告密，龙华会副会主张恭于南京被捕，张伟文到永加楠溪，亦被温州巡防营统领梅占魁逮捕，送至杭州下狱。梅占魁密禀浙江巡抚增韫，严捕处州革命党人。阙麟书与徐杰因书信牵涉，也在杭州被捕，关押在仁和监狱。阙麟书下狱后，坚不吐实。1910年冬，经陈梦熊的好友周李光等多方营救，得释出狱。张伟文直到辛亥革命后，始行开释。

        1910年8月，陈梦熊不幸罹患恶性痢疾，在南洋爪哇岛泗水埠病故，去世时年仅29岁，其妻林世英年仅23岁，长子明强6岁，次子明义4岁。噩耗一出，革命党人无不涕泪交加。

        乐清前窑刘久安挽陈梦熊联云：“万里埋骸爪哇岛，一生遗恨《新山歌》。”金炳南挽文云：“耐辛自束发受书，即抱革命宗旨。壮与张云雷、沈复生诸君同游南洋群岛。彼方侨民，遂留任教。时有诗词招予同游。后诸君返国，皆致通显。惟君不幸短命，葬身异域。悲夫！沪渎昔送君，援引箜篌声哽咽；邮筒频惠我，回看篇什怆人琴。”冯豹也有《哭陈耐辛》诗云：“知交十二载，曾记手双握，幽冥隔晴日，冷落寒宵夜，形迹淡相忘。竟成梦一场。异域孰馨香？孤灯照雨凉。”

        辛亥革命后，浙江省议会为纪念陈梦熊等辛亥革命先驱者，经议决将陈梦熊和敖嘉熊等五人合祀于西湖，称“五烈士祠”，成为后人瞻仰与游览观光的一大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