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维扬述录：辛亥革命广州起义与花县十八烈士

　　徐公乃曰：“十八烈士者徐君进炤、徐君佩琉、徐君广滔、徐君茂燎、徐君熠成、徐君礼明、徐君临端、徐君日培、徐君潢凌、徐君容九、徐君廉辉、徐君松根、徐君昭良、徐君应安、徐君保生、江君继复、曾君日全也。与维扬共乡井，自幼习闻洪天王故事，革命思潮，一触即发。戊申（按即1908年）之岁，国人欲举兵于广州，以谋光复汉业。维扬秘密回乡，谋求同志烈士等首先赞助。未几，葛烈士谦死于难，事遂中止。己酉（1909年）秋，维扬偕同志莫君纪彭，在同盟分会之下，公推徐进坤为正会长，徐绣文副之，徐植生为书记，徐悦生、徐满登、徐广辉等组织番花同盟分会。胡安、曾积暨烈士等为干事员，招纳同志，不及旬而入会者千余众。乃择其精果强毅者百人，编为敢死队，诸烈士威与焉。庚戌（即1910年）新军首义，潜图响应，会军警交哄，事不果。是年冬，黄公克强、赵公伯先、胡公展堂自海外归，约同志密议于香港，图大举。爰在港设统筹部、黄、赵、胡诸公主其事。在省设调度部，陈公竟存、姚公雨平暨在省各同志任焉。由是机关棋布，饷械云集，军界之杰，绿林之豪，咸愿倒戈，揭竿以协助党人。以事机将熟也，乃大集议，约期四月初一举事。推赵公伯先为正司令，黄公克强副之。其预定计划则赵公任领苏省同志攻水师行台，黄公及林公时爽任领南洋及闽省同志攻督暑，陈公竟存任领东江健儿堵满界，朱公执信、胡公毅生任领顺属健儿堵旗界，而维扬则任领北江健儿攻督练所，黄君侠毅任领东莞健儿攻巡察道，莫君纪彭则任策应维扬、侠毅两军，此外，姚君雨平任以陆军响应，洪君成兰、刘君古香、张君禄村等亦各率所部分途攻守。策既定，维扬乃别设机关于大石街，预为布置，女士庄汉翘、胡佩嫄、何少卿、宋铭英等助焉。时党人麇集省垣，篝火狐鸣，谣言日甚，为清督张鸣歧所洞悉，下令戒严，大肆搜索城内同志，饶君辅庭被絷，藏械机关迭遭破坏。三月之念七、八月，侦骑四出，风声尤急，党人咸为戒惧，议缓期。时黄公克强已抵省，独持不可，泣陈理由，众皆激发。爰以铤而走险，急不及择，乃改期二十九日下午四时发难，维扬匆遽北旋，号召有众。二十九日晨，整装出发矣。而莫君纪彭乘车到，陈述危急状况，且诚勿携枪械，以防不测。当是时也，烈士等及我北江同志，均逆料此举无效，惟以义愤所激，不忍坐视在省诸同志之困处危城而不救，而弃械攘臂乘午车抵省。其时入城孔道，逻卒密布，不可联翻进，于是或三或五，或先或后，以避侦者耳目。是日也，北江健儿抵省者百有余人，共同混入城内及期举事者六、七十耳。维扬偕烈士等先后抵小东营机关部，至则省内外各同志在座者数十人，而各路健儿未克仓卒集合，黄公克强乃扼腕慨叹，不得已而变更原定计划，转为擒贼擒王之计，拟分两大队，省内外同志由黄公亲自率领，北江同志则归维扬指挥，并力合攻督署，以侥幸于一逞。众韪其说，于是怀短枪，挟炸弹，振臂一呼，剑及屦及，风驰电掣，当者披靡。须臾至督署，霹雳一声而难作矣。黄公克强、林公时爽以一队先攻督军箭道，维扬以一队入东辕门，清管带金振邦率兵仓皇抵抗。我军咸怀必死之心，奋勇直前，一可当百，敌大恐，豕突而退。时攻督军箭道之军亦自西辕门来会，至头门一拥而入。敌兵退守两廊及大堂，或凭于栏，或躲于柱，以阻击我军。我军则挺昂首，向中道疾驰，以藉为掩护者，只此浩然之气与有进无退之决心而已。斯时也，枪声喧于急雨，弹烟波于乱云，喊呐崩天，血花溅地，此蹶彼兴，前仆后继。徐广滔血泊于前门；徐临端脑涂于甬道；徐礼明冲锋扑进，及阶而颠；徐进炤伏尸酣斗，饮弹而殒；其他同志之断腿残肢，头破血流者，不可胜纪，而敌军亦死亡枕籍矣。无何，金振邦毙，敌鸟兽散，我军直冲麒麟门入搜张呜歧不可得，乃纵火焚毁其巢穴。旋据探报，敌水师行台及观音山大队将至，乃返身出署，分头迎敌，瞥睹赫然数尸可辨者二：其在华宁里口者为林公时爽，其在督署外者为曾君日全。于是急遣徐满凌等奋抗观音山之敌，而已则率同志走司后街以拒水师行台之敌。满凌等至德宣路口与敌搏斗，巷战于莲塘街。江继复一枪当先，发必命中，敌军不支而退，江君追奔，奋不顾身，遂及于难。时敌兵居高临下，势不可以仰攻，满凌等乃入莲塘街、大石街之机关部，会同莫君纪彭、喻君纪云等攀登屋瓦遥向观音山猛击，鏖战良久，不能克。时已薄暮，各街道要冲，警戒森严，计不如脱险为后图。然满凌等初出于乡，省中途径莫能分辨。莫君纪彭任先导，中途相失，遇一击柝者，乞其引至小北门，击柝者竞不北而南，曲折引至仓边街，突与巡防营遇，击柝者遁。满凌等亦且战且退，及小北直街高阳里口，又有大队巡防营至，不得已躲入源盛米店，屯米囊作垒，抵死与敌抗，状类负隅之虎，敌军虽众，却望而不敢进。支持一昼夜之久，弹垂罄，店之前门又为敌所焚，乃相率越后垣突围而遁。是役也，徐熠成、徐培添、徐日培均以身殉；徐容九则身受重伤，返家而殁；徐满凌则中弹被擒，不屈而死。当时道路宣传有绿林豪杰在小北一带与巡防营剧战数天，此辈蟠发于顶。出险后，同人星散，不复成队伍。徐茂根、徐茂燎、徐金炉四人复被敌围困于二牌楼之华庆里，时饥腹雷鸣，至入人家喝淅米之水，以图一饱。茂燎卒为流弹所中，茂根等越簷而奔，始得幸免。维扬偕同志等方走司令后街应敌，而敌兵已由新丰街、正南街蜂涌而至。时披从我寡，彼持长枪，我持短械，彼有接济，我乏后援，胜败之数，固不待龟卜，而后决然皆以杀敌为快，且欲达最终之胜利，不能不与血战。于是徐公允潜及佩琉等为首驱，陈镇卢、徐满枢等为后卫，暗鸣咤咤，枪弹齐发，以制敌军。允潜、镇卢虽被炸伤，仍弗之顾也。敌军为我所慑，且为保卫水师行台计，蜷缩不出。维扬等仍自司令街折入小东营，复由都府街、锦荣街、二牌楼等处环而攻之。敌受重创，败于垂危，而敌之援兵忽大至，我军冲锋猛击者再至三，卒有能胜，乃突围出。时同志多为敌军冲散，允潜等仅以身免，而陈镇卢、徐振益、陈洪基、徐纪垣、徐满枢则先后被擒，后均获保释出，亦云幸矣。维扬虽屡遭挫衄，而进取之志仍未懈也，乃与李君文甫谋袭飞来庙，夺其弹药库，至则被已有备，攻之不克。徐佩琉、徐廉辉伤焉。乃由小北夺门出，而李文甫亦偕同志数人，由北较场向东南去，后闻卒遇害云。维扬攀山越岭至三元里，时人者仅徐佩琉、徐廉辉、徐松根、徐保生、徐昭良、徐应安、徐怀波七人而已。维扬乃悲愤不欲独生，嘱佩琉等六人扶伤归里，已与怀波挺身返城营救诸昆仲，不料佩琉等六人行抵高塘大东桥又遇敌兵竟遭骈戮也。呜呼痛哉！”

　　“嗟乎！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由我而死。十八烈士者，其子女均已无父，致贫不能自存，而维扬奔走国事多年，拙于蓄积，又无以赡养，苟埋其名而不传之天下后世，不几疑烈士之不可为，人人爱惜躯体而不轻于一死，国民遂日受嗜血魔王残酷官吏之压迫而莫之拯救，不亦大可哀耶？且也维扬既不与烈士等为国牺牲，而能尽其棉薄以挽救中华民族，则在天之灵，庶几可慰。顾讨伐袁氏之称帝，张勋之复辟，段氏这蔑法，曾不能损一旅之师，而黄花之役，徒留此昂藏七尺，偷活人间，对诸先烈抱愧深矣！吾欲将烈士之事实留传于后世，而吾实感沉痛，此吾所以迟迟而无报林、邹诸先生之命也。”

　　上文由徐维扬先生于1919年口述，番禺江贯岑笔记，徐维扬的女儿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