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小说的三次崛起(2)
辛亥革命网 2010-07-25 00:00 来源:《人民日报》(1988.07.26) 作者:陈平原 查看:
“高雅小说”的标准出发,来阉割、改造通俗小说,制造一批既不高雅亦不通俗的“伪通俗小说”,那可是十分危险的。非驴非马当然可以是骡,但幻想以骡来取代驴和马,就大错特错了。四十年代“提高”通俗小说的教训就在这里。我们的文学史家盛赞张恨水放下《春明外史》、《啼笑姻缘》的路数,转而写作“思想进步”的《八十一梦》、《五子登科》,殊不知这一转转丢了张恨水作为通俗小说家的特色和才华,令人不胜惋惜。赵树理提供了一种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现代小说形式,为中国小说的大众化与现代化闯出了一条新路;可也因此造成了一种错觉,似乎这种以压低知识分子鉴赏水平为代价的“雅俗共赏”,是新文艺发展的真正出路。可以这样说,赵树理的追求可敬,赵树理的小说可爱,而“赵树理方向”则未免有点可怕。矮的拔高,高的锯矮,大家携手并肩,“走共同艺术的道路”——这种“良好的愿望”,严重限制了一代作家艺术才能的发挥。五六十年代产生了一大批为老百姓所欢迎的提高了的通俗小说,如《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等,可就是缺少真正的“高雅小说”和真正的“通俗小说”。当然,这种小说创作的失误,不仅仅是因为小说理论的偏差。
理想的小说界布局,应该是由“高雅小说”、“高级通俗小说”和“通俗小说”三部分构成。不必定“两头大中间小”或“两头小中间大”,三者随时势不断流动变化,互相牵制又互相借鉴,条件允许还可能互相转化。“高雅小说”注重艺术价值的追寻,我行我素,必然抛弃绝大部分读者,发行量小,可代表了小说界的发展趋向。通俗小说只求有趣且无害,文学性有多少算多少,努力跟上读者审美趣味的转变,谈不上“正确引导”,不拖后腿就行了,船高须待水涨。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对“高雅小说”、“通俗小说”都有好处,不必汲汲于互相靠拢。至于沟通这对立的两极的任务,则由《李有才板话》那样的“高级通俗小说”来承担。此类小说,文学性、趣味性、通俗性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觉在“高雅小说”和“通俗小说”之间觅一席地位。要说“雅俗共赏”,这才真的有点“雅俗共赏”。而它的价值,更重要的还是在“雅”和“俗”之间维持一种必要的平衡:使雅的不至于太雅,俗的不至于太俗。就像学术界近年蜂起“高级通俗读物”一样,小说界不妨抓住“高级通俗小说”这一环,靠它来更合理、更有效地调节目前“高雅小说”和“通俗小说”各自的失重。
面对着通俗小说的再次崛起,理论界显得力不从心。单是为通俗小说正名,那容易,报刊上不乏此类呼吁,通俗小说学会已经成立,通俗小说史正在加紧撰写,还顽固坚持通俗小说不是“文学”的大概已经不多了。理论上承认通俗小说的价值,这也不难,君不见有把通俗小说解释得比“高雅小说”还玄妙深奥、而且更充满哲学意味的宏文?可我想,最关键的一点,是通俗小说在整个文学结构中的地位和作用,而不是它自身的价值。讲清楚李涵秋、张恨水乃至金庸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讲清楚他们的创作跟整个小说思潮的关系,他们作为通俗小说家对小说艺术发展的贡献,这才算触及问题的实质,也才能建立起基本稳定的小说界“三分天下”的局面。
而这,需要文学理论家、文学史家和文学批评家的共同努力,眼下谁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发言权”,更不要说“裁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