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国之最大问题，有过于中国存亡者耶？或存、或亡，内察诸自国，外窥诸列强，其问题不已解决，而旦夕趋于亡之一方面耶？属国之亡也，吾犹哀之，韩国是也；鸥脱地之亡也，吾犹哀之，台湾是也。今则吾国内不问何省，不问何地，一草一木，一沙一礁，非皆已于他国之最近协商时而默于意中互相认许耶？各省志士，茹辛含苦，搘救残局，夜阑不能寝，日哺未及食，已誓以此大好头颅，与美丽河山俱碎矣。其有效，中国之福也；无效，宁战而死，誓不奴而生。是何也？人之所以为人，有生理上之人格，有法律上之人格，二者全，则为人；无法律上之人格，则为奴，奴也者，半人之谓也。以我四万万之同胞，脑量不减于人，强力不弱于人，文化不后于人，乃由人而降为奴，是稍有人血人性者所不甘，而谓我志士而忍受之耶？

　　为大量的观察，则其凝其盲，非如戊戌、庚子以前也，笔之于书，吐之于舌，非如试帖制义之腐朽也；大官、小官、大绅、小绅，多知披览报章，非如往时之仅读搢绅也。吾喜矣，则诚堪喜；吾羞矣，则诚堪羞。虽然，天下百般之进化，率由外界刺激，从而为生存上发达上之竞争，竞争愈烈，进化愈速。河南地居中央，夙无外警，其开化之迟钝，理有固然，何能怪我父老兄弟？第时至今日，局势忽变，而犹持此冷静之态度，冀亨太平之庸福，吾恐我父老兄弟将终于不见外警而已，死期之到头矣。何也，中国者，一体也，其胸部、腹部、头部、足部，殆无一不于痛痒未觉时，已属有专主，一旦以无厚入有间，剖而分之，直謋然委地耳。奏刀者，已批其窾，而导其隙，而身受者，犹若未睹刲我割我之人。

　　中国今日沿海口岸，早为列强所攫取，内部亦多划入势力范围之圈者，岂仅波兰第一次瓜分而已，并其第二次亦早行于中国矣。昔也，各国互相猜忌，其在中国有如连鸡；今也，各国互相协商，其视中国久非全牛。第三次瓜分之势焰，又日夜咄咄逼人，如潮汐之乘风四涨，有进而无休矣。就令吾河南因居中国内部，他省虽分割而此犹得暂脱于虎口，或如印度之西哥，越南之老挝，欲生不生，救死不死，釜底游魂，顾亦何乐？不过多延数日残喘耳，覆巢之下，宁有完卵？列强何厚于河南，而不取而实诸橐？何爱河南之人，而不收而圈为奴？中国之亡也，必并河南而亡之，列强之瓜分也，必并河南而瓜分之。此则吾不忍言，而又不忍不言者也。且我父老兄弟果其终身不见外警，不知列强之如何行其侵略，其作此无意识之彼此观，而逍遥若处局外，吾犹不忍深责也。今则延长之铁道既横贯于黄淮之交，坚美之矿产复掘发于丹沁之湄，风霆驰骤之声，顽梦警醒之时，应亦士集庶走而争相告语，卧薪尝胆而齐谋挽回矣。乃环顾百十州县中，若此者曾无一人，是殆有麻木不仁之病，刺之不痛耶？此又吾所不能为吾河南父老兄弟解者也。

　　虽然，我河南之思想界末流所以至此者，非父老兄弟之罪，实我国现行之恶劣政治有以驱之也。专制之国，最利者，民人有依赖性，最不利者，民人有自立性。民人习惯于专制政体之下，自立性日见消灭，依赖性日见滋长。我河南之所以有此怪现象者，其根源亦直由此也。应乎此时吾为我父老兄弟所示进行之方针，乃可以言矣。方针非他，即今人所恒言政治革命是矣。

　　昔之言政治革命者，皆欲籍以脱奴隶之圈；今吾之言此，非仅在脱去奴隶已也，实欲藉以救亡。吾意我同胞中，智者一闻此言，必蹶然起曰：“立宪也，开国会也。”是欲我辈起而要求入耳。应之曰：“不然，兹所谓求死之途，未入生门也。”夫我同胞非醉、非醒，谁使之不能自振若此乎？现今之政府也。我完全之金瓯，东南无陷，西北无缺，谁使之渐被蚕食于列强乎？现今之政府也。此非无故加之罪，可考成案而知。

　　十余年来，列强之对中国，由强力而变为柔道，其表现于交涉之案中者，亦同时由劫夺而变为要索。政府之对列强，由排外变为媚外，其表现于交涉之案中者，亦同时由献纳而变为赠送。列强之所以不即实行瓜分，由于均势，问题之未解决，相顾而莫敢先发，非有恤于中国也。设一旦此问题得解决，有某国者欲收取河南入其范围，则现政府能抗拒而不予之乎？必无此能力矣。吾言及此，吾知同胞中必有人曰：“此不可专属望于政府，国民与有责焉。”则试反而观政府对于国民之现状：权则集之，自治则不实行；财则敛之，教育则不普兴；中外各官，日夜皇皇。熟之以虑，而施之于行，足以震骇耳目者，非某中堂致严拿革命党之电于某督，则某督行迅剿革命党之文予某府。大小旁迕，南北交飞。故最近皖案一起，浙狱继兴，儒硎累累，嫠亭惨惨，春生积忧之虫，夜泣称冤之鬼。志士绝迹，钩连下逮于乡曲；密布四间，杀机直偾于海外。数月以来，几于风声竹影，皆疑为革命党矣。睹此情形，非惟国民不敢置信于政府，政府早不敢置信于国民矣。非我国民之失其信用于政府也，政府自失其信用于国民，而因以疑国民之必不信之。故百废不遑具举，而侦探之学堂必先议立，密察之局所必先议立。此政府一日不倒，我国民之在中国，即无日不如蝮蛇遍地，儳焉将被其毒螫也。以言乎外交，则如彼，以言乎内治，又如此。我父老兄弟乎，味焉者既不晓世事，其明者乃日望如此之政府为我立宪也，为我开国会也，是直欲自速其亡而已！

　　须思中国者，非政府诸人之所专有，国民各个人俱其分子之一，政府特其执行者耳。政府之建设，非由于政府，实由于国民。政府之不良，国民应有改造之责，明知其外不适于国竞，内不合于人道，而乃坐视其亡我之国，不起而改弦更张之，是既我国民之自亡之也。

　　且文明者，购之以血，各国先例，未有不由国民之浴血数次，而始渐达于强盛之点者。以故其正当之宪法及国会，亦无不由国民之浴血数次而始能成立者。法兰西最剧烈；美利坚亦有脱离母国之战；日本极和平，且有覆幕之举，西南之役；既号称无血之宪法如英国，亦由三度革命而后大定。……

　　曷若合群力，集众矢，齐向于由已改造之途，目的物极单纯，着手点极直捷，仅从新建设一责任之政府，而其根本已奠定，将来一切文明事业皆可由此中乙乙发生。而国步既新，劫灰重燃，泱漭无垠之大陆上，野花娟妍，均带独立之气，荒谷噏吐，皆饶自由之风，响之野心勃勃思尝一脔于中国者，今则见如火如荼之民气，日涨日牢之实力，必骇然自齰其舌，急敛其锋，变其侵略之政策，而折转于地方。岂第将亡未亡之国，可藉此易危为安，而瓜分之祸既消于无形，国交之情自见其日密，即东亚和平，亦可因我国之振兴而维持于永久。故曰为我国民求一生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