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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自言满族人:辛亥革命的叙事从排满开始

清末的满清官员

  在我们熟悉的辛亥故事中,以“反满”底定革命早已是题中之义。可是,当有关革命的激情与想象化身于真实的历史,真相就不再是那么的一往无前了。《茶馆》里的常四爷,气苦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只在呆想,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许诺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旗人眼里,变成了这个模样。所以,一切才必须细说从头,从美国人路康乐笔下以八旗驻防“族群灭绝”的威胁揭幕并展开的辛亥年开始。

  “旗人”与“满人”:革命叙事的开始

  清朝统治中国两百六十多年,除了时常被提及的“八旗生计”和太平天国时期特殊的屠满事件,“满”与“汉”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并不尖锐敌对。旗人是一种职业、一种社会身份。而到了清朝的最后十年,“满人”一词开始频繁现于报章宣言。从“旗人”到“满人”的变化,不是一种单纯的词义转换,而是融进了大量的历史记忆和当下的政治论述。“反满”成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思想潮流中最激越人心,也是最具批判性的一个口号。

  关于反满思潮的动员和鼓荡全中国的具体过程,路氏并没有展开论述。而在书的导言中引用梁启超1899年发表的《论变法必自平满汉之界始》,作为晚清满汉矛盾的一个开篇。在我看来,梁启超在1903年《新民丛报》上引用的“和事人”来函一则,其实更能揭示清末反满主义隐微的政治涵义。这位署名“和事人”的丛报读者说,“排满”一义实由救国而来,“革命之说一起,而思满人平日待我之寡恩”,排满于是有二义:以民族主义感动上流社会,以复仇主义感动下流社会。这句话,对“排满”发端与内在的揭示可谓一针见血。“排满”成为主义,成为革命学说,这在晚清不单构成思潮,而且成为动员各阶层投入社会运动的一种有效手段。杨度在1907年给梁启超的一封信中,径直将“排满革命”称为“操术”。排满的理由各异其言,有讲“报仇”的,有讲“争政权”的,有针对“满人不能立宪”的,也有以“立宪不利于汉”为由的。这些理由单独看皆似无理,但汇成“排满”,则胜在办法简单,虽愚者亦能知之、能言之、能行之。这样的口号,应用于社会,“几成为无理由之宗教”。

  排满主义在晚清中国沸沸扬扬,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了这种“无理由”、简单却绝决的态度。“黄种国民应有恨”、“今之革命,复仇其首”、“张九世复仇主义,作十年血战之期”、“对于以外种族的人,一定是相残杀”、“念华夷界限,必代春秋,呼冤展腥膻历史,誓为种族流血”……诸如此类的言辞,在辛亥期间的报章杂志中俯拾皆是。一百年过去了,但至今读到,还是不免震撼。广东人谢公惠在其《辛亥杂忆录》中不无感慨地说,士子们的演讲和文章例有驱逐鞑虏之类的词句,成了那个时候的“八股文章”。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排满那是一种“政治正确”,在充斥着“复仇”和“血”的义愤当中,理智则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身处在辛壬狂烈的排满浪潮中,冷眼旁观的严复却禁不住黯然:各人都在作“汹汹”之论,“当舆论燎原滔天之际,凡诸理势诚不可以口舌争”!种族之恨与复仇之图能快一时之意,却必将贻祸于后世子孙。

  这是严复的忧虑,是辛亥年许多旁观者看不懂的激情,实际上也构成了后世讨论辛亥革命无法回避的一个悖论。由种族推衍革命,胜利者又如何在此后“共和”“自由”的年代里,回看自己的这段历史。隔离与复仇,可作为一时之势,却无法成为长久的合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辛壬之际,革命派几乎未作辩论,迅速完成了由“驱除鞑虏”到“五族共和”的转变。在我看来,这正是辛亥年的有趣之处。不在于路氏已在书中详细描述的八旗制度、清廷的改革努力和反满暴行;却在于,这些晦暗不明的矛盾和不做抗辩的转折。“反满”是中国现代革命叙事的开始,它的多歧则正将预示现实状态下中国革命的复杂与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