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复灵《变风遗操》叙二

　　吾赣为革新志士风云龙虎之邦，主唱者谁，余友寻芳倦客（蔡复灵的笔名）是也！革命，惊天动地事业，余友，出生入死人物，固宜抑塞磊落，拔剑斫地，凌驾一时，谁复料其声金振玉，含英咀华，作为绝妙好辞，以礼义我心而刍豢我口者，鸣呼！天之未丧斯文，乃畀以革命事业，而玉成斯文，夫然后知变风遗操之诞生于世，决非偶然者也！

　　余得窺其正大之域，精微之奥，既感叹其人物其事业之不置，且以久共患难，知之最详，特为一述行诣，用徵文献，敢以质诸匡庾之英，章贡之灵，而发扬吾赣革命党之光荣。

　　君与余三代为兄弟交，其基祖以功追封孝义灵椿王，明德之后，世有达人，阀阅相传，三十世纪而生君，自幼好学竺志，以道德见称于闾里，既成年，雄姿英发，高自标树，不屑务科举业，而好驰马试剑，湛湎诗酒，土木形骸，始慕藏六之义，其姓蔡，转训为龟，龟列四灵，故名突灵，黄能，龟属，故字少黄，其旷达有如此。尝乘醉登楼，由三层下陊，氐于木桌，弹起作鹿卢转，翻过阑干，而伏于石墩，气遂绝，亲友奔集，骇视，有泣者，移时，君苏，环顧诸人，谈笑自若，罹此奇险而不喪命，且免残废，佥谓冥冥中实有诃護之者，君愀然曰：是不过使我多死一回耳。余方热中进取，见其隤放，大惜，规之，弗听也！

　　庚子乱后，慨国步之凌彳屖，一变故態，发愤自强，率其弟锐霆烈士，肄业武备学堂，诸教授知为伟器，深相契重，惟以服膺宣圣大同之义，恨胡虜之私我汉土，时发攄其激烈主张，与校长汪贼瑞闓不相容，因求退学，弗许，竟去。同学列队相送，人称盛焉！

　　孙公号召革命于海外，君遂广散资财，结合防营，联络会党，以卑厚声援，复漫游宁沪，调查秘密，研究科学，归而创设男女各校，以精神教育提倡改革，学者宗之。余访诸逆旅，君扶病踞胡床，抵掌而谈，气摇五岳，余不觉惊绝，深叹其匪复吴下阿蒙矣！

　　君以日本同盟本部，亟应接洽，乃遗其妹仲兰女士东渡，赞助孙公，君与余设支部于南昌，其大夫人任君所创设之义务女学校长，假实验化学为名，密造炸弹备用，每来复日，辄率同志诸生，出城游散，藉以试炸。君则单身匹马，窮冬大雪，奔走荒山，饥饿不堪，衣裳尽湿，秘密往还，以筹设分部于各县，湘东一带，尤置重要联络，与焦君达峰刘君揆一昆仲，声气相通，陸军学生及新征队伍，从者风靡，会统领林君之夏，由本部介绍合作，军官之加入吾党者甚众，党势益盛，佳气葱葱，然虜吏冯汝騤，犹梦梦也！

　　讵有来自日本之程豹、廖伯琅二人，告密，党狱以兴，华镫、黄骥二子先后被难，株连益甚，按图大索，全省骚然，余毁颜尔服而逃，君在吉安，被左家驹告发，永新知县吴鸣麒，以君为士林所崇，未敢加害，但日设宴饮，外示亲敬，而潛禀于知府武公育德，公与君漠不相识，然素爱才，久耳君名，疋不欲蔓延党狱，遂退其禀，吴遂卤通禀四司，武公急遣追回其使，随命召吴，吴欲挟君与质，又值东京专使潘君震甲，赍密书至，君恐败事，鸡鸣而起，仓皇引去，其门下沿涂聚党警戒，护送至百里外，武公斥吴，案乃寝。君生平获意外之福，止此一次云。

　　吾党既屡濒危，遂决定专事持重，君家所聚士马，散赴各属，暗事扩张，有众一旅，部署渐完。武汉首义，君起于赣卥，任革命军司令官，远近旧属，尽率所部来归，既而赣军赴宁，会师北伐，君交其众于三弟领之，而以一部编入北伐军，君与余同参军务。虜廷退位，君返浔，会同诸将讨朱汉涛，驱马毓宝，浔军举君为参谋长，余厕其次，君旋又任浔军总代表，躬赴汉口，迎奉李武宁督赣，锐霆君典重兵柄，君司教育，而余长科务焉。

　　君固王孙世胄，而以匹夫手提劲旅，大申义举，克奏光复，以勋劳而历膺文武，兄弟皆列悬要。吾党之运会，吾省之政教，彬彬鬱鬱，具极当时盛事，实我亡省遗民，不堪拊今追昔者也！

　　袁贼昏德，武宁恶之，君兄弟同心戮力，鞠躬尽瘁，擁护武宁拒袁，时称二难。袁思挚武宁肘，特任汪贼瑞闓长民政，舆论哗然，君等反抗尤烈，汪被逐，袁大怒，以军舰凌赣境，锐霆君倚要塞禦之，赣赖以安，而袁贼之恨君家也益甚，然苦无法以处，适仲兰女士在京，袁乃讬人疏通，要君兄弟入京供职，女士以兄意不敢相强为辞，袁大失望。比君任参议员，袁又令孙育筠致意，奉以高位多金，不可强之，君念不允行且祸及，遂阳诺之，而弃职南下，至浔、与盟弟林虎、李师广、周璧階、李明扬、卓仁机诸君，商决大计，至湖口，与锐霆君约定，待李武宁由沪返斾，即起义师。君至省，适省议会方争论独立事，甚剧，君往，一言而决，吾省遂有首先独立之宣告矣！

　　湖口败，君往助宁，宁败，亡沪，君固以疏财仗义著，其旧属及各处败退军官，争往依归，君乃创立新华社，联合长江一带军队，以豫图再起，既与锐霆、仲兰先后赴日本，赞助孙公，建设中华革命党。李纯、汪瑞闓既入赣，械余于狱，兵临宜丰，籍没君家产十余万，妇孺驱散，窜流数千里，大公牗民先生，解省判禁十年，四弟监押四月，五弟被执后，夺逃，罹疾而殤，君偕锐霆、仲兰潜行回沪，与粤之邓铿君，浙之夏之麒君，觭角相援，共行大举，筹措既定，擬由锐霆君指挥江北，君于宁建立革命政府，以迎孙公，不图宁城秘密机关，因分配炮弹，洩漏风声，悉被抄获，江南全部不能起，江北先发者，以无后援，相持不得进，而锐霆君又被害，君复东渡，遥遣侠士手刃袁探，同志争餐其肉，爨其骸，聝其耳，封以酒精，诸日本之长崎，赣省新华同志，愤起为君家报仇，一夕被抄获机关八处，死者枕籍，李纯慮其终为后患，特通令优待自首，然卒无一甘就范者，其义高得士可知矣！

　　君居东三年，零丁疾苦，几以瘠死，袁逆天殊，始得生入国门，大公及余俱列刑名，不得昭雪，君愤极疾作，倚枕草书以责李纯，辞极严而义极正，纯患之，乃呈请黎元洪特赦，余等始获重覩天日，君复议席，旧属往贺，君云，獘一袁贼，何足为奇，沙门善神，实蕃有徒，庆父不去，忧未艾也，吾欲云云，庶宁鲁难尒。

　　军团复辟变起，君密从事激烈举动，旋受他方疏忽偾事影响，计不得遂，始仓皇南渡，余厕武宁幕府，天涯重见，往事希虚，万物魂魂，浮生逵逵，前途世业，不知如何结局，顾君犹复鼓其余勇，竭力护法，匡救兹多。

　　桂寇窃权，勾结虜廷，卥南共愤，君奋力反抗，不少宽假，姦徒切齿，至越军自闽返斾，寇徒等科君以越轨谋乱，调查军密，晞图响应等罪，欲加残害，人咸兇懼，桂派之与有旧者，亦代怀忧，劝君韬晦，并特许以利禄，君于大庭广众，拍案疾呼，历数岑春暄、莫荣新反叛护法，败坏卥南大罪，闻者掩耳，适越军逼羊城，岑莫宵遯，君始获全。

　　孙公返越开府，君竭智尽忠，勤劳拥护，豫烛陈炯明之跋扈，因献先发制人之策，诸权要之利欲熏心，阴倚陈以自重者，反力相劝阻，卒使陈势日肆，大局汲汲，人心震骇，而道路以目，莫敢发言，其自爱者相率远引。君云，以此得无谓秦无人，遂慷慨草檄，罪状陈烔明及诸权要，读者佥谓一语一字，无非人人心所固有，口所欲言，一时舆论，翕然尊尚，甚有大书特标“好蔡突灵”四字，为论题者，其得人心如此，姦党衔之，而莫敢谁何也。

　　初，有相者与君同席，潜语人云，此君眉目，信具英伟，惜神光大露，难乎免于今之世欤，或以告君，君固不信星相，然自念梗直性成，际兹末造，终非福兆，而葡受激感，难甘缄默，适四弟及锐霆遗孤，百日以内，相继死事，君悲痛之余，益觉无趣，仰天号痛，遂赋绝命词以绝笔，即变风遗操之卒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