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5)

辛亥革命网 2019-05-14 09:23 来源:搜狐 作者:卢国梅 查看:

1945年12月1日,卢汉取代龙云,成为新一任云南省主席,也是继蔡锷、唐继尧、龙云之后的第四代“云南王”。

  父亲的性格与龙云完全不一样。龙云性格外露,社会活动能力强,所以比较容易引人关注。相比之下,父亲一直很低调,嘴也非常严。他平时极少在我们面前点评时政,也从来不议论他人。我想,这固然有他本身的性格原因,也与他戎马一生的军人生涯有关。他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是涉及生死攸关的大事,所以必须严守秘密。解放后,他更是谨慎低调,避口不谈自己的事。

  我们家在昆明有很多房子,宣布起义之后,父亲把这些房产,包括我二哥在上海的房产,都列在一张清单上全部上交国家。后来中央给他传达了一个意见,意思是把我们自己住的房子可以留下来。他的老部下张冲跟我们说过:“你的老父亲,就是个木匠,到哪儿都盖房子,盖了那么多房,自己都没住。”有一年父亲到天安门城楼上参加活动,周总理指着我父亲对荣毅仁说:“你看他最轻松,没负担,一无所有都交了。”父亲回来还问我们,总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家,也就是策动起义的卢汉公馆在昆明翠湖南路4号,是一座法国风格的两层的别墅。父亲调到北京工作之后,我们一家都搬了过来。父母就花钱雇人看房子。但没过多久,省政府出面协商,说要借用那套房子。父亲得知后指示家人,除了把一些细软收拾出来之后,房子内部的摆设、油画、地毯,都不许动,原样借给政府。

  房子一借就是50多年,一直到现在。几年前我到昆明还找机会到里面看了一下,这幢房子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没了。那幢房子有许多特别珍贵的艺术品。我记得有一个很高的架子上,摆着一个象牙球雕,特别精美,每层都可以单独转动,里面的图案各不一样,我就经常拨动去数,大人告诉我有13层,1、2、3……数着数着就晕了。有一个汉白玉刻的仕女出浴雕塑,仕女身上的绸子和纱就像真的一样,非常有质感,我母亲非常喜欢这一件,过一段时间她就让人用牛奶去洗。飞虎队的陈纳德将军送给父亲一个铁铸的鹰,那个羽毛,就像真的在飞一样。母亲后来问起家里的一个亲戚:见到那只鹰没有?她总希望它能落到识货人的手里,也算是有个善终,可惜都不知所终。

  最后的岁月

  我们家搬到北京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必然要去龙云家去看他,留在那吃顿饭,有时我也会陪着去。

  1957年的某一天,我记得父亲回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原来,在白天的政协会议上,身份是国防委员会副主席的龙云对中央提出向苏联“一边倒”的政策提出质疑。龙云在发言中慷慨激昂地批判苏联,说苏联掠夺了不少东北的机器,又占领了海参崴等等。父亲听了,深觉不妥,他私下里劝龙云不要“开炮”,但龙云并不在意。

  在政协会议要结束的头一天晚上,我陪着父母又一起去了龙云家。我听见父亲苦口婆心地说:“龙主席,你明天不要再说了,你说的太过分了,再说你说了也没用,谁听你的呀!”母亲她们也在旁边劝了一阵。龙云起初还在坚持:“我上两次的发言,好像还没说清楚,明天还要好好再说说。”父亲又苦苦相劝:“千万不要再说了!”我妈也劝,说,“还有半天会就开完了,你就别再说了!”龙云最终答应下来。

  第二天,父亲开会回来,长叹一声:“这个龙主席啊,都上午11点半了,还是没坐住,又起来赶着说,好,这回就说'拐'(注:云南话”说错了“的意思),肯定要倒霉了。”果然,没几天,龙云就因为“对苏联的恶意攻击”被划成右派,也成了中国少数民族头号右派。

  龙云成了右派后,我们要跟右派“划清界限”,所以后来再也没怎么去过龙家。1962年6月27日,75岁的龙云患心肌梗塞去世,第二天,中央统战部宣布摘去龙云的“右派”帽子,成为第一批被平反的右派。

  龙云一共有7个孩子,他们后来也大部分去了国外。我和龙家的几个儿子都很熟,从小到大都是大表哥、二表哥地称呼他们,但我们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观念也不一样。很早之前,龙云曾在北京买过一个大院子,是以前的旧王府,有100多间房子。解放后,这里被卫生部征用。龙云到了北京后,曾希望回到这座王府里住,后来经商议,将北总布胡同14号院给他作为置换。龙云去世后,他的子女又不在身边,这个院子由国家事务管理局出面分配给了陆定一。上世纪90年代,龙家子女提出希望归还那套老宅子,但此时陆定一年龄已经很大,身体也很不好,一个医疗组都已驻进了他们家,政府提出缓几年再说。1996年,陆定一去世后,这个院子最终归还了龙家,听说不久前又被龙家卖了出去。

  说起来,父亲的房产比龙家多得多,但父亲都捐了出去,丝毫也不在意,我们也深受他影响。

  父亲对他所选择的道路深信不疑。他以前很喜欢京剧,也收藏了很多京剧名角的唱片。开始扫“四旧”的时候,他自己主动地把收藏的唱片捡出来砸了一些,但起初还留了马连良等人的唱片,没舍得。把那部分砸碎以后,他在院里溜了两圈,想了一想,回屋子后,一狠心,全部都砸碎了。也许因为父亲早就淡出了政治,所以他在后来的“文革”中受冲击得并不厉害。

  1973年,父亲被查出患了肺癌。虽然父亲从来不提,但我们都知道,他非常想见我的两个哥哥。从1949年解放之后,我们就和两个哥哥失去了联系。抱着试试的态度,家人试着向组织提了一下,没有想到,在外交部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与失散25年的两个哥哥取得了联系。两个哥哥得知消息后,都从美国赶了回来,轮番伺候父亲,让即将离世的父亲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1974年5月13日,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代“云南王”和他经历的那些岁月,已永远成为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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