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张海清登上石门峰辛亥革命纪念墙
辛亥革命网 2025-04-09 11:00 来源:辛亥革命网 作者:向虎雏 查看:
乙巳清明时节,静听冯翔演唱的《汉阳门花园》:
十年冇回家
天天都想家家
家家也每天在等到我
哪一天能回家
铫子煨的藕汤
总是留到我一大碗
吃了饭就在花园里头
等她的外孙伢!
……
又想起儿时记忆中的外公张海清,老人家就住在汉阳门花园附近的大堤口码头。我没有舅舅,这是外公的终身遗憾,仿佛人生缺了块压舱石。他育有三女,我的母亲张吉芝是长女。母亲晚年在《我的少年时代》书中,讲述着外公参加辛亥革命的往事,令我无比振奋。因为我的祖父、外祖父都是辛亥革命志士!
母亲1926年生于武昌黄鹤楼下,就读湖北省立实验学校附小。她聪明刻苦,志趣高雅,学习优秀,诗文并茂,受外公影响,还写得一笔好字。1937年“七七事变”,武汉沦陷,母亲失学,国难当头,为防不测,15岁小小年纪便早早嫁到我们向家……
晚年的母亲出了本书《我的少年时代》。1997年1月31日农历除夕,《长江日报》发表“特别的贺礼”,祝母亲70寿辰。此书现陈列在我们母子俩的母校武昌实验中学校史馆。
母亲在书中详细讲述外公的故事,特别是外公参加武昌辛亥首义的经历:
我父亲姓张名海清,汉川回龙湾人,生于光绪年间。幼年搭馆念书四年多,12岁时,祖父暴病身亡,无人负担他的学习费用,祖母痛心地对他说,环境变了,书读不成,就该学门手艺,于是拜师学裁缝。据说还备了一份厚礼,首先得替师娘做些杂活,一年之内,不让拿剪刀学剪裁。次年冬季,一户东家,请他师徒俩去做期货,拿出红色绸缎,要求缝制成套衣裤娶新娘。工程完成大半,不料,父亲烫衣不慎,烙糊了一只裤脚。当时师父大发雷霆,还用尺片朝他头上抽打,父亲双手护头,手被打青了,饭也未混到口,便跑回家躺在床上,伤心地痛哭着。第二天,跪在祖母面前苦求哀告,再也不去学裁缝了,就这样放弃了这门手艺。
未几,父亲就与同龄的年轻人,结伴来到武昌当兵。不久孙中山先生的反满运动发生,全国各地纷纷响应,当时父亲认识到,这个满清政府腐败无能,终究会给中国带来亡国的危险,便投身进这场伟大的辛亥革命,参加武昌起义。他是步兵,与满人持枪对杀,险些死于敌人的刀枪之下,与战友们结下生死之交。那时兵营在紫阳湖左旗右旗一带,他的上级领导是熊秉坤。
民国三年,父亲退伍领到一笔退伍金,及一枚起义纪念章,回乡娶我母亲,婚后一道返回武昌。父亲常言,有钱是汉口,无钱是旱坑。成家后如何生存?在士农工商中,他选择以商为业求生,与母亲开了家小饭馆。但手头没有多的资金,便四处求援,特别是要好的辛亥革命战友,凑齐几十串钱,租间房屋买来炊事用具,开业时,战友们纷纷前來祝贺。他俩细心摸索,学着做生意,月终结帐,除糊飽口,还有薄利,父母为寻找到生存之道高兴万分。大富靠命,小富要勤,在“勤”字上狠下功夫,从此就自劳自足地做起这项生意来。
父主外,母持内,感谢辛亥革命战友回头客的支持,生意愈做愈旺。工作量日渐加重,已感人手不足,便雇了个厨工,给母亲打下手。父亲信心十足地挂上一块木招牌,亲笔题写“云升旅社”。当时武汉三镇已正式成立了栈业工会,父亲参加了这一组织被列为丙等旅社,领取营业执照。并时刻以辛亥志士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按章缴纳税款。他们在这座武昌城,已经定居了12个年头,可说是根深蒂固,经济上有可靠收入,生活达到一般水准。但人近中年,尚无后嗣,总盼有个子女。直到民国十五年,我投胎来到他们温暖的怀抱,他俩喜之不胜,我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慰藉和乐趣,我是多么幸福啊!是年,北伐革命军兵临武昌,守城的北洋军实行长达40多天的封城。每天晚饭后,父亲锁上大门,一手提壶糖水,一手拿着草席尿布,母亲握把大扇,怀抱着我,一家三口上花园山天主堂避难。因为是外国传教士办的,与租界一样,官兵不敢进去胡作非为。
天长日久,父母有了一定蓄金,母亲又当掉首饰,凑足一笔巨款,顶押海马巷15号的这幢房屋。时至今日整个房屋的结构,还记忆犹新:这栋房屋有大中小三个天井,一口取水井,上下两间堂屋,楼上楼下共19间房。后有一个小院落,院落一角是厕所,另有一块场地,上盖着瓦,当厨房使用。有大门、格门、腰门、后门,走道也很宽,是一幢古典两层楼对厅的建筑。在顶押期内,有着过渡产权,接手后,又新加修理,安装电灯,那时,使用电灯照明极为稀罕。并购制成套的器具,设施完备,一应俱全。下堂屋有乒乓球桌、邮箱、瓷鼓凳,有开饭的几张桌子,墙壁上悬挂孙文遗像和遗嘱。天井里有绿色金鱼缸,缸中几尾金鱼游曳,供人观赏。上堂屋有中堂字画,山水人物,还有牛角挂书古意图案,香案上置大瓶、大镜、大座钟、帽筒、香炉、烛台等全套铜器及水仙花盆等,案前摆两张能方能圆的白木桌,两侧是罗汉椅配茶几,真是桌光椅亮,颇显排扬,具有兴隆气象。
我就在家对面的省实验学校读小学。受父亲的影响,尤爱诗词歌赋,墙报上常有我的习作。其中这首唸四年级时看见同学因在校园私放风筝受到批评写的《学鹰飞》,反被选刊在校作文墙报上,终身不忘:
父亲语重心长对我说,他膝下无子,我就是长子。今后若家境不变,只要我有读书的天资,无论在物资上还是精神上,都竭力支持培养。
父亲为人忠诚,性格和善,待客厚道,由于童年时,受过当徒工的苦难,总忘不了那段往事,所以对请的师傅们总是和颜相处,同桌共餐。他说,我们是搭伙求财,没有主雇之分。时而买回戏票,趁他们得闲,请师傅与茶房看戏爽心。经营上,父母警惕慎重,禁赌、禁鸦片、非夫妻关系室内不许留宿女人,一直坚守正派营业的道德风尚。父亲对栈业业务熟稔,自己又是辛亥首义同志,工会有重要会议,总要邀他参加,在正式场合,言行举止得体,深受同行的尊敬。
我家的生意分淡季和旺季,每进腊月到正月属淡季,这时旅客极少,母亲就把大炉停火,用个小提炉,做我们一家人的饭,很省事。到了正月,母亲每年总要领我过江去归元寺烧香,数罗汉求个吉利。我家曾被盗两次,损失了父亲心爱的古董,此后,父母不再同时外出,家里必留大人照管。父亲爱看古戏,趁年头饱享眼福,多欣赏几曲古戏;母亲不懂戏,父亲就买好魔术杂技票,让母亲开心开心。一个观魔术杂技,一个看古戏,无论谁去,都要带着我,我成了中心人物。每次出门,母亲总要给我打扮一番,这时候的我,过着甜蜜一般的生活,天真又快乐。到了早春二月,生意开始忙碌,就很少外岀了。
1937年“七七事变”,蒋介石消极抗战,日本侵略军疯狂血腥杀戮迅速占领中国的半壁江山。南京、九江相继沦陷,武汉三镇大街小巷都是外地的难民。我班56名学生,不到一个月锐减一半;家乡沦陷的老师纷纷告假,学校不得不关门停课。我从1933年秋启蒙,至1937年秋被迫失学,整整接受了四年教育,度过美好的金色童年。母亲在写这本书时,作诗《记当时时局》:
国难大劫,社会动乱,外公外婆心力交瘁,既要料理守着“云升旅社”这份产业,更耽心着三个女儿的安全。经过慎重思考,决定送从未烧过火做过饭,年仅11岁的母亲,还要带着好哭的次女回到无至亲依靠,令外公早年心酸的故乡避战难。
母亲从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才没烟熏,到炒菜要旺火,煮饭要匀火,学习做饭。拾柴,担水,洗衣,补衣,钉钮扣,照顾妹妹……独立承担生活的重担,经过春夏秋冬一年孤儿般生活的磨练,迅速成长起來。武汉吃紧,邮路中断,传言纷纷,忽闻武昌凤凰山落下一颗炸弹,死伤多人。凤凰山是高射炮重地,与母亲读书的实验学校一墙之隔,对面就是“云升旅社”的家。她惦念双亲的安全,越想越可怕。
乡下也紧张起來,商品抢售一空。母亲也上集镇买点日用品,突然发现远方外公背着大包小袋,外婆背着小女儿,从汉口长途跋涉一步一步回到汉川故乡。母亲在书中写道:
我母亲双眼红肿,哽咽哭诉:武汉近日将失守。儿啊!我们无家可归了!原指望“云升”可养命防老,现全部破产,一贫如洗,我将终身失靠!
父亲在旁说:你们要哭就在这里吐完苦水,不要把悲伤带进村子。别人见了,是不高兴的。
……
1940年母亲刚15岁,外公外婆张落她的婚姻大事。母亲写道:
她(外婆)唤我进屋,顺手掩闭房门,我坐在床沿上,她紧贴我身边,亲切唤我一声:“儿呀!自从战争爆发,几年来,你身受磨难,受苦了。原来供你读书,打算长留在我们身旁,配合海马巷那份资产,继承‘云升’的那块招牌,将来是我二老晚年的依托。如今‘云升’彻底破产,时局混乱,何日安宁,尚不知晓,经再三思考,现为你物色好婆家。对方姓向,老公爹是本县县长,是位抗日的知名人士,有田产房屋,又是书香门第,颇算富裕。男儿是个童郎,长你三春,我已过目,是个本份好青年,以后你过门去还有继续学习的机会。我与你爹决定同意开亲,安排你的终身大事,我也放下一桩心事。”
出嫁上轿时,双亲和我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至今我还记得父亲这段铿锵有力的话语:吉芝!你是身逢乱世,父母没有厚嫁妆陪给你。同时又理直气壮地说:“世上嫁女分三等,上等之人,养女陪女;中等之人,养女嫁人;下等之人,养女卖女。我张海清也参加了辛亥革命,是堂堂正正的中等人,不向对方索重金!”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数十年来,从未开口向对方借过一分半文,没有要事从不空手来吃顿白食,总是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对待这门亲家。
外公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我不知道老人家什么时候去世的,更没参加他的葬礼。退休后,我曾寻找过外公的坟地,却只闻到随风摇曳金灿灿稻谷的芳香。耳畔飘进歌声:
铫子煨的藕汤
总是留到我一大碗
吃了饭就在花园里头
等她的外孙伢!
……
外公的音容笑貌渐渐清晰些许。
今天,我要告诉您,您的名字镌刻在武昌石门峰辛亥革命纪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