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闿被迫下台和李仲麟等被杀的回忆(2)
辛亥革命网 2018-07-24 10:30 来源:湖南文史资料选辑第2集 作者:黄一欧 查看:
如上面谈到的,各方面的人接连来湘活动,谭延闿却胸有成竹,毫无表态。他打着“联省自治”的招牌,超然于南北政府之外,游离于粤桂之间,实际上是倾向桂系的。至于谭延闿手下的实力派领袖赵恒惕,清末即到广西工作,辛亥广西光复后,随王芝祥出来组织湘桂联军,他对广西方面一直保持好感,政治上倾向政学系。无论是谭延闿或赵恒惕,对中山先生的态度,都不是心悦诚服的。中山先生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接二连三地派人来湘活动。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考虑到,要想公开活动是比较困难的,单刀直入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另觅迂回曲折的途径。我们回到长沙后,和谭延闿虽有几次见面机会,仅止于普通应酬,不便率直进言;就我个人来说,他是世交长辈,说话时总感到有些拘束。对于赵恒惕,情况却是两样:杨丙和他是日本士官同学,又和湘军有段历史渊源(他和杨宇霆有密切关系,早年曾代表湘军到奉系军阀张作霖处联络),比较容易接近;幼甫长于应酬交际,又很健谈,他跟赵恒惕虽无深交,也常来往;我和赵恒惕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九一二年他在南京第八师任旅长时,彼此过从很密,这次在长沙又时常会面,相处甚融洽。他住在东门捷径吊楼子公馆,田凤丹时由湘西解职晋省(他与赵在日本士官同学,又系第八师老同事),住在落星田,我们几乎两三天见面一次,地点不在赵家即在田家,经常到的还有鲁涤平、宋鹤庚、胡雨屏等,无非是打牌消遣,逢场作戏。尽管如此来往密切,有些话还是不好直率谈出,因为赵为人阴狠,拥兵自重,也以联省自治相标榜,并不乐意听中山先生的话。在此情况下,我总是从远处、大处谈起,拐弯抹角地透露出中山先生的意图,希望他顺应潮流,顾全大局,以革命利益为重。我当时谈到湖南人应当团结一致,不要互相猜忌,把力量自相抵消了;不要关起门来称王称霸,而要设法打开大局面,努力向外发展;中山先生豁达大度,对湖南局面非常关心,希望湖南省人做一番革命事业。并且谈到谭延闿在粤桂战争中名为保持中立,实际上是中间偏桂,这种两面敷衍的态度,终归是不会见信于双方的。如果谭不择善而从,拥护中山先生的北伐大计,赵应取而代之,这是义不容辞的。赵恒惕对于我的这番好言劝告,表面上态度很矜持,实则已经有所动心了;否则,后来张振武团开到长沙北门外驻扎,他怎能不闻不问呢?配合正面争取,我们有时也采取旁敲侧击的办法。时有老同盟会员胡典武,是赵恒惕的小同乡,正在赵处作食客,极为赵所信任。胡典武富于正义感,有爱国热情,和我的交谊也不坏。我有时就请他通过宾主关系向赵疏通,使不便明言者得以委婉转达。平心而论,胡在这方面出力不少。此外,省议员赵子威是赵恒惕的堂侄,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参与赵的机密,友朋间戏呼之为“威亲王”,赵的妹夫李醉吾,时任电政监督,我们有时也通过他们去影响赵恒惕。
谭、赵而外,其余的军官是比较容易说话的。如叶开鑫是赵恒惕的死觉,有人说他是赵恒惕身边的“赵子龙”。他和幼甫在江南第九镇同事,又是把兄弟,和我的私交也很好,我们时常见面,无话不谈。廖家栋的第二旅调驻长沙,他是程颂公的旧部,处事比较谨慎。幼甫同他谈过倒谭的事,他很恨潭,但不愿为倒谭的戎首,只能暗中支持倒谭运动。李仲麟是倒谭最积极的,他的司令部在醴陵,所部六营,实力雄厚。他本人时常来长沙,住在该区驻省办事处(浏正街聂云台宅,过去作过德国领事馆)。李仲麟经常和我见面,他多次对我表示过希望程颂公重回湖南,私下常骂谭延闿。和张辉瓒磨擦得厉害。我站在朋友和同乡的立场,总是劝他遇事谨慎为佳,不要太露锋芒,遭人嫉妒。他和幼甫的交谊最厚,常常向幼甫请教军事学,自称“弟子”,喊幼甫做“老师”,并将他在长沙史家巷自置的公馆让给幼甫住。幼甫婉谢了他的盛意。并劝他对张辉瓒只能貌合神离,万不可针锋相对,以免张的暗箭伤人。幼甫曾为他们奔走调停,他们都写有亲笔信言归于好,由幼甫转交。后来事实证明,这是表面文章,赵恒惕杀李仲麟等人的计划,传说就是张辉瓒拟定的。此外,我们和夏斗寅、蒋锄欧?(当时任团长,是赵恒惕的亲信,有“蒋门神”之称)等的交往密切,可以谈知心话。有些地方军官,我们也相机争取。如岳临警备第一团团长王承荫是幼甫的姐夫,第二团团长陈迎祥是幼甫的同学,他们都是可以吐露真情,极力团结的对象。
由于谭延闿一意孤行,不顾大局,倒谭运动已有一触即发之势。十一月十三日,平江县城发生兵变,第十二区司令萧昌炽被杀害,营长于应祥被推举代理司令,宣布独立。原来,江道区司令刘梦龙,也是程颂公的旧部,八月间被谭延闿下令免职,所部改编为十二区守备队,归新任区司令萧昌炽指挥,由永兴移驻平江。萧昌炽是谭延闿的心腹,守备队官兵对他极为不满,蓄意谋害。平江兵变,名为兵士闹饷,实系倒谭运动的序幕。在这前后,第三旅第五团团长张振武、第七团团长郭步高率部移驻水渡河(张部后来又进驻长沙北门外);原驻平江的游击司令张伟民部,也移驻到长沙东乡大桥,隔省城仅三十里。山雨欲来风满楼,谭延闿知道他的一统江山坐不稳了,便于十一月十八日,在督署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废除督军,民选省长,并请赵恒惕担任湘军总司令,同时指定廖家栋兼任省会临时戒严司令。这次会议内容,外间知道的人很少。我是从胡典武那里得到消息的。四天以后,即十一月二十二日,李仲麟、张振武、郭步高、于应祥、张智等联名发出通电,要求谭延闿去职。这个“兵谏”通电发出后,一时省会骚动,局势紧张。谭延闿看到众叛亲离,形势越来越严重,于二十三日再次召集军政负责人和各团体代表举行紧急会议,宣布即日解除军政职务,坚请赵恒惕继任湘军总司令,并由省议会另选临时省长。赵恒惕在会上对谭延闿的求去没有挽留的表示,只声明不就总司令,愿以师长名义维持省会治安。这个消息也是胡典武特地到我家来告诉我的。他一再通风报信,很可能出于赵恒惕的示意。
我们得到谭延闿宣布去职的消息,非常高兴。当天晚上,杨丙、幼甫、柳聘农、陈方度、李荩吾等多人聚集在我家里。大家商议一番,决定贴出湘军总司令的布告,使外间知道谭延闿已经倒台了。布告是由幼甫起草的,义正辞严,确是一篇有力的讨谭檄文。据幼甫最近回忆,布告的大意是:谭延闿以一乡愿,夤缘时会,三次督湘。如果逆取顺守,能以公正政治领袖之心为心,理宜整军节用,努力建设,团结湘人,发扬刚毅之风,以作革命前卫。乃竟植党营私,犹豫泄沓,压榨群黎,挑拨袍泽,以致马嘶人怨,舆论哗然。倘再任其柔愎自用,坐肆迂延,势将又陷湘人于浩劫。本总司令受各军拥戴,出维治安,促谭离境。湘政根本改革,责任全在后贤。大权属于省民,省长亟待民选。……
在草拟这篇布告时,大家说:对谭延闿不能骂得过分。主稿人感到很为难,不大好措词。其中“乡愿”、“夤缘”、“逆取”等字句,都经过再三推敲,寓意深刻。所谓“逆取”,指谋杀焦、陈,不作“革命前卫”,指其倾向旧桂系,反对孙中山。“马嘶人怨”,指“马嘶团”之不得人心。“柔愎自用”,是当时流传的一种众所周知的评论:吴佩孚刚愎自用,段祺瑞刚愎他用(指听任徐树铮乱搞),谭延闿柔愎自用。
布告落款只署“湘军总司令”,而未署姓名。出布告没有印信怎么办?柳聘农顺手拿了我的三妹德华(当时她在周南女校附属小学读书)的一方砚池,翻转过来刻了一颗湘军总司令的篆文大印,非常逼真。聘农刻印之后,坚持要在布告上总司令名义下署幼甫的姓名(阎鸿飞),说他在辛亥光复后当过湖南军务部长,资望相当。幼甫不以为然,说“如果写上我的名字,那就真是光杆总司令,不好,不好”这篇无名总司令的布告,立即分抄了几十张,连夜贴在北门一带。次日早上,围看布告的人很多,谭督军的倒台消息,立即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论中心。这是倒谭运动中一段有趣的插曲。
谭延闿去职后,赵恒惕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总司令的职务,于二十四日就职。二十五日,省议会选举林支宇为临时省长。二十七日,谭延闿离开长沙去上海。第二天,谭所搭轮船过岳阳城陵矶附近,与由上海载运谭妻灵柩回湘的轮船相遇,而无法停靠。谭原想等候运柩轮船到长后再走,但因形势所逼,未能如愿。他后来在上海写信给朋友,自叹“相逢不相见,存殁两难安。”据胡典武事后告我,谭到上海后,湖南当局曾送他一笔光洋十万元的重礼,可见赵恒惕的上台,是花了不少代价的。听说谭延闿在上海作寓公时期,赵恒惕还每年致送生活费两万元。虽然如此,谭并没有忘记赵恒惕对他的打击。谭、赵之间从此矛盾日深,结下了深仇大恨。谭延闿后来投靠国民党反动派,官运亨通;赵恒惕在这个反动统治集团中却从没有抓到实权,这与谭延闿的睚眥必报,大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