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入滇与张一鲲案件(2)

　　白之瀚的《云南护国简史》虽也把蔡锷入滇日期向后挪了一天，但露出了一些真相：“蔡等于二十日，陆续安抵昆明，而袁令统率办事处传达之巧电（十二月十八日发，略谓据报乱党多人入滇，应由唐便宜处置，立置于法），皓电（十九日发，略谓蔡锷戴勘偕同乱党入滇应严查防）亦于此时拍到。”【注：白之瀚：《云南护国简史》，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六辑，第5页。】说两通电报都在蔡锷入昆明后到达。

　　电报局对于军政当局的电报稿子都是优先拍发。巧电、皓电同时到达，这是当年电报通讯经常迟缓误事的例子之一。这里叙述蔡锷到达昆明后，云南将军唐继尧才收到巧电、皓电，那么远在省城之外数百里的小小阿迷县知事张一鲲，就更难及时得到电报了。

　　蔡锷从日本潜入云南的过程，采用了蒙蔽袁世凯的方法，当12月19日袁得知蔡锷入滇的真实行踪时，蔡锷已坐在从阿迷县出发驰往昆明的火车途中，袁世凯急急忙忙拍发的皓电，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皓电对阻止蔡锷入滇已失去了宝贵的时机，成了马后炮。

　　退一步说，即使袁世凯会向滇南小县的张一鲲直接拍发皓电，即使张一鲲真的也能收到皓电，但总不可能比云南将军府收得更早。何况唐继尧的堂弟唐继禹发表的《云南首义拥护共和二十一周年纪念》文章还写道：“适闻松坡先生已到越南，当即往晤，约之入滇，次日起行，斯时袁氏已有所闻，曾密电唐公立置于法，事后报闻，并电其党羽蒙自道尹周沆、阿迷知事张一鲲，沿途谋害。”【注：唐继禹：《云南首义拥护共和二十一周年纪念》，载《护国历史资料选辑》，第54页。】唐继禹说袁世凯先向唐继尧拍发密电，然后才向周沆、张一鲲拍发谋杀蔡锷的电报，这份资料又把张一鲲比唐继尧早收到电报的可能性堵死了。既然唐继尧在蔡锷到昆明时才收到袁世凯的电报，那么张一鲲能在蔡锷到昆明前收到袁世凯的电报吗？

　　再退一步说，即使张一鲲能够于12月19日白天就收到袁世凯的电报，他也没有时间去寻遇蔡锷，更无时间采取任何行动。为什么呢？俗话说“云南十八怪，火车没有汽车快，不通国内通国外”，指的就是清朝末年修成的昆明至越南河内的滇越铁路。那个时代的铁路工程技术不高，为适应云南的崇山峻岭，铁路不得不修得弯弯曲曲。滇越铁路是米轨火车，铁轨之间的距离1米，火车在云南高原蜿蜒穿行，弯道多，速度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对铁路进行改进，采用先进的火车头，使运行时间缩短，开远至昆明249公里的铁路，上午8时从开远坐车，下午6时或7时才能到达昆明。在100年前的护国运动时期，火车运行速度更慢一些。当时滇越铁路夜间不行车，从河口北上的火车须到阿迷（开远）过夜。白之瀚在《云南护国简史》中写道：“滇越火车，由阿迷抵昆明，均在下午七八时，冬季尤晚；而早站行路，例于天明动身，军队尤早。”【注：白之瀚：《云南护国简史》，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六辑，第24页。】

　　既然蔡锷是12月19日到达昆明的，那么他乘火车离开阿迷的时间必须是19日清晨或更早，否则19日当天傍晚就到不了昆明。所以，即使张一鲲19日上班时间能收到电报局投递来的袁世凯的电报（这里姑且设定电报局也是袁世凯的特务机构，愿意投递杀蔡锷电报），他也已经来不及看一眼蔡锷乘坐的火车了，因为蔡锷19日早晨（甚至天未明）就乘车离开阿迷了，张一鲲能有什么时间去找蔡锷？能召集什么合伙强盗？能采取什么行动呢？

　　再来说周沆吧，唐继尧宣传机构把蒙自道尹周沆也列为收到电报的人，蒙自距离昆明的路程，比阿迷距离昆明还远，从河口北上的火车，先经过蒙自后才到达阿迷。蔡锷已于18日乘车路过蒙自到阿迷过夜，并于19日清晨从阿迷启程赴昆。如果周沆12月19日能收到袁世凯电报，周在蒙自县更没有机会去望蔡锷的项背了，周沆与张一鲲接袁电报后的“密谋”到底能在什么时间呢？

　　白之瀚《云南护国简史》还说：“继禹到海防时，由日本使馆探悉蔡已到防，电告唐公，因是时蒙自道尹周沆阿迷县（今开远）知事张一鲲为袁死党，深恐疏虞，复加派政务厅长陈廷策续往迎迓，入河口后，并加派一排士兵随车保卫。行至阿迷，张一鲲果率警团多人，登车欲行劫杀，因见继禹、廷策并有卫兵而止（其后逮张正法，据供奉有袁之密电）”如果真的查到周沆、张一鲲有杀蔡锷的企图，为什么不及时抓捕他们以消除隐患呢？白之瀚在文章中认为唐继尧仅仅对周沆和张一鲲不放心，“深恐疏虞”，就派人去保护蔡，而不说是唐继尧知道张一鲲收到袁世凯的电报才派人保护蔡，与之前的宣传互相矛盾。

　　警察厅长唐继禹去到云南边境河口，督促检查严防乱党混入滇境的事务，遇到问题需临时拍电报请示唐继尧。在纪念护国运动21周年时，唐继禹写的文章中并没有提到加派保护人员的事，只说由邓泰中接李烈钧到昆明，自己去接蔡锷。

　　又过了10多年后，白之瀚的文章中加派了一排士兵去保护蔡锷。

　　再过20年，王印源写《护国起义前唐继尧迎护蔡锷到昆亲历记》时又加派了两个警卫连和一个宪兵分队去保护蔡锷，历史就这样被随意打扮。

　　值得注意的是：陈廷策不是军官，根本不是去保护的，唐派陈廷策去见蔡锷是“驰往探阻”。

　　四、唐继尧派人迎蔡时，还不知蔡的意图

　　从袁世凯的主观方面没有杀蔡命令、通讯物质条件方面以及时间方面考证，蔡锷到昆明之前，周沆和张一鲲不可能收到袁世凯的电报，也没有时间寻遇蔡锷。

　　再说，如果周沆、张一鲲真是“密谋”，不对别人传播，远在昆明的唐继尧又如何在“密谋”的当时侦知密谋呢？蔡锷有目的地乘日本航船南下，终点站是越南海防，海防距离河内很近。越南是法国殖民地，蔡锷下船后以中国官员身份，去法国驻越南河内的总督府歇息，当然最安全。蔡到了海防就打电报给唐继尧说要入滇【注：邹若衡：《护国起义前唐继尧的转变和有关蔡锷的二三事》，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第40页。】蔡锷是中央政府在职的统率办事处处员和全国经界局督办，唐继尧无论是否愿意，都不便拒绝蔡锷入滇。

　　昆明至河口需坐3天车，既然蔡锷是12月19日到达昆明的，那么就应该在17日从河内出发，当晚到达老街或者河口，18日早晨从老街或河口乘火车北上，18日晚停车阿迷过夜，19日早晨从阿迷驶向昆明。

　　如果唐继尧派人去越南迎接蔡锷,最迟应在16日前到达越南河内见到蔡锷，17日才能从河内出发。那么从昆明乘火车出发的时间，至少要在12月14日早晨出发，14日晚停在阿迷，15日晚停在河口或老街，16日傍晚才能到达河内见到蔡锷。

　　由于蔡锷事先拍电报告知了唐继尧，【注：邹若衡：《云南护国战役亲历记》，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第147页。】所以不需要“侦查”就知道蔡锷的行踪，并可派人径往河内总督府接蔡。16日晚上见到蔡锷，带着蔡锷于17日早晨乘火车或汽车北上，时间非常紧凑，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搞“侦查”、“寻访”。

　　袁世凯的密探则需要侦查之后才能了解蔡锷的行踪。尽管唐继尧及其僚属制造舆论说“唐继尧早就有倒袁计划，派唐继禹以调查自来水机为名去香港越南探悉、侦知、访迎蔡锷”，但无论怎么说，蔡锷下船到达海防后就直接打电报给唐，唐继尧得到蔡锷信息的时间总比袁世凯早得多。

　　唐继尧“派唐继禹去接蔡锷”时，蔡锷来滇的意图尚不明朗，就连唐继尧发的督府秘书何慧青在《蔡松坡入滇起义轶闻》中都承认：“蔡未入滇之先，实未与唐通消息。”【注：何慧青：《蔡松坡入滇起义轶闻》，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六辑，第74页。】

　　蔡锷的住宅被秘密搜查，袁世凯按“盗贼侵入民宅”处理，北京的官员当时也不知道具体内幕，唐继尧远在消息闭塞的云南，又怎么知道内幕呢？所谓“得知蔡锷寓所被搜，得知蔡锷已出京，派人密赴港沪探寻”的谎言，只能骗后世的人。

　　何慧青的《蔡松坡入滇起义轶闻》一文中引用护国名将黄斐章的回忆录：“方公之间关走日本也，尚以为云南未真能举义，姑到越南探试。”哪里有唐继尧请蔡锷南来共谋反袁的交往痕迹？

　　蔡锷的代表王伯群乘火车于12月15日到达昆明，【注：邓汉祥：《护国讨袁前后的蔡锷》，载《护国讨袁亲历记》，第116页。】这个时候唐继禹于14日清早就离开昆明去河口了。王伯群送信与唐继尧取得联系，唐继尧才明白蔡锷入滇的目的是要组织反袁。

　　邓汉祥在《滇黔反对袁世凯帝制的经过》中记载道：“据王伯群向我说，他先蔡五天到昆明，把袁世凯称帝后，已有众叛亲离之势，及蔡认为倒袁确有把握各情，面告唐继尧，唐虽勉强答应唯蔡的马首是瞻，但说话时愁眉苦脸，并无兴奋的表现。因为唐反对帝制无决心，不愿听袁垮台之话，更不愿蔡来滇，但又不敢阻止。”【注：邓汉祥：《滇黔反对袁世凯帝制的经过》，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第364页。】唐继禹出发之后王伯群才到滇面见唐继尧，这时唐继尧才知道蔡锷入滇的意图，想阻止蔡，可又无法阻止，而且蔡锷当时还是中央政府大员，唐也不便于公然阻止蔡的入滇。

　　另外，唐继禹从昆明出发时还不知蔡锷入滇的意图，此前蔡锷拍给唐继尧的电报，都是如何拥袁称帝和防范乱党，唐继禹怎么会向蔡锷说云南准备反袁的话语呢？

　　当时的电报通讯比较落后，电报业务繁忙时，只能先处理中央和省里高级机构的电报往来，县级的电报就往往会被推迟，甚至电码也常常出错。《大公报》1915年12月28日第1版记载了一篇《唐宝潮密电报告滇事》：“政府派赴云南勘界专员公府侍从武官唐宝潮日前曾自海防来密码电一道，政事堂译后，系二十三日所发，至二十六日下午始到，且电码错落者颇多，未知何故。”袁世凯特派的官员都难以报告消息，那么张一鲲这样的芝麻官要想从县级电报局与北京互相联系，可见有多么困难。

　　袁世凯怎么会知道蔡锷到达云南边境的消息呢？是周沆、张一鲲这些所谓“特务密探”告之的吗？不是。特务密探并没有像唐继尧那样直接掌握电报消息，这是唐继尧接到蔡锷从海防打来的电报后，立即就向袁世凯告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