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前后广州的戏剧和电影
辛亥革命网 2011-09-27 00:00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叶曙明 查看:
辛亥革命,广州是全国唯一兵不血刃、和平易帜的省会城市,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冲击。孙中山回国时,人们兴奋了一阵子;宣统皇帝宣布退位时,人们又兴奋了一阵子,但兴奋过后,还是照旧买包南乳花生,到“讲古寮”听古,革命前听《薛仁贵征东》,革命后还听《薛仁贵征东》。
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也许不会察觉到变化,但当我们拉开历史的距离看时,便发现随着革命的临近,变化确实开始了。由于新政的推行,为艺术提供了较为宽松的环境,甚至谈论革命也不再是禁忌。锣鼓大戏粤剧除了《寒宫取笑》、《苦凤莺怜》一类旧戏,也开始有艺人唱起了《地府闹革命》一类新戏。
粤剧一向最受广州人喜爱。广州第一家售票公演的戏院是西关的广庆戏院,建于1889年,离辛亥革命还有22年。1902年,同庆戏院在长堤开张,这是广州最早的一家专演粤剧的戏院,有五六百个座位,后来改名叫海珠大戏院。1905年,两广总督岑春煊以长寿寺和尚私藏妇女的罪名,下令拆毁寺庙。长寿寺位于西关繁华之地,尺土寸金,拆庙后的废址,本可以做许多的商业用途,但岑春煊却用它来盖了一座乐善大戏院,让广州人多一个听戏娱乐的地方。
那时的粤剧戏班,大多坐着红船,在珠三角地区漂泊,桨橹欸乃,随波逐流,哪里有迎神赛会、喜庆宴席,就去那里演出。所谓红船,是一种绘有龙鳞菊花图案的红色木船,有人说,“红”字也是和反清复明的活动有关,与“洪门”组织的“洪”字同音,是梨园弟子的一个反清暗号。
粤剧曾长期被官府禁演,梨园弟子深受打压,因此,不乏热心革命的人。在珠三角一带,就有一戏班叫“志士班”,专演针砭时弊、抨击官府的戏剧。他们为了标榜与传统粤剧不同,旧戏班坐红船,他们便把船涂成绿色,自称“绿船班”;别的戏班都到八和会馆拜田元帅,他们却刻意避君三舍,被同行戏称为“九和班”。
志士班开风气之先,不仅演粤剧,也演文明戏(话剧)。不少史料说,话剧是1907年传入中国的,但事实上,志士班在1905年至1906年之间,已经在珠三角演出话剧了。他们打着“采南歌剧团”的旗号,摇着颜色怪异的绿帆船,穿梭于省港澳等地,大演《地府闹革命》、《文天祥殉国》等新戏和宣传民族思想的文明戏,备受舆论赞誉,称之为“开粤省剧界革命之新声”。
采南歌剧团因财政困难,1906年就解散了。1907年,黄鲁逸、卢梭魂、黄世仲、姜云侠、郑君可、靓雪秋等人再接再厉,又在澳门组织优天影戏班,用同盟会元老冯自由的话来说,“诸志士多粉墨登场,现身说法,对于暴露官僚罪恶及排斥专制虐政,不遗余力。粤人颇欢迎之,号之曰‘志士班’。”这个戏班为了宣传革命,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提高票价,据说黄鲁逸经常到菜栏捡烂菜叶,再加点猪红,煮菜叶猪红汤,给演员们充饥。
优天影只唱了一年,又被官府查禁。志士们不甘心,另起炉灶,组织振天声剧团,以荔枝湾彭园为大本营,继续到省港澳各地演出,大肆宣传民族主义,其激烈程度,较志士班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料生不逢时,开锣才几个月,碰上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驾崩,全国禁止演戏娱乐,振天声只好收拾起锣鼓戏柜,漂洋过海,到南洋各埠演出,宣传革命去了。
探究广州在辛亥革命中能和平过渡的原因,是非常有意思的。以前人们只注意到广东是同盟会最活跃的地区,也是起义最频繁的地方,却忽略了广州也是绅商势力最大、基础最深厚的地方。
1910年和1911年,广州先后发生过新军起义与“三·二九起义”,对官府震动很大。两次起义失败,都是由广州绅商出面收拾残局,甚至连烈士的遗骸,也由广州的善堂捐出棺材墓地安葬;在1911年的保路运动风潮中,也只有广东绅商有本事迫使朝廷允许粤汉铁路广东段继续商办,免于收归国有,显示出绅商的势力,在广州如日中天,所以他们自信心满满,认为无论官府还是革命党,都要依靠他们,广东的前途由他们主导,革命也罢,不革命也罢,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戏照睇,茶照饮。
因此,当各地革命风潮此起彼伏,大清的江山岌岌拱之际,广州依然是一片灯红酒绿的景象。1909年,有一千多个座位的东关戏院在东堤开张。戏班红船可以停泊在东濠,上了岸就可以登台。东堤夜夜笙歌,日日箫鼓,戏台上的红伶,穿着金翠迷离的戏服,“呛呛呛呛”登上舞台,把靴底一亮,把水袖一甩,已博得满场喝彩。
1910年,也就是新军起义刚平息不久,由茶楼业老行尊谭新义、谭晴波等人筹建的襟江楼(茶楼),便在东堤开业了,高悬于门口的那副对联:“襟上酒痕多,廿四桥头吹玉笛;江心云色重,万千帆影集金樽”,不知出自哪个文人的手笔,十分气派。与此同时,由邓亚善、李世桂等人集资兴建的广舞台,也在东堤破土动工,外形模仿上海天蟾大舞台,重楼复阁,富丽堂皇,座位多达两千多个。不过戏院还没盖好,革命已经爆发了。
当人们蜂拥到戏院听戏时,另一种新鲜玩意也悄然进入人们的生活———唱片。这是一种崭新的娱乐方式,不用上戏院也可以听戏。其实,早在1902年,美国的胜利唱片公司就录制了粤剧唱片,现存最早的粤剧唱片《围困谷口》和《闺留学广》,是1903年录制的。那时留声机还不普及,能听唱片的人寥寥无几,而坊间相传,灌唱片后留声机会把人的嗓音摄进去,引起失声(倒嗓),以后再也不能演戏唱曲了,所以粤剧演员们个个都畏缩不前,不敢尝试。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八和会馆创始人邝新华(艺术大师红线女的堂伯父),他毅然灌录自己的第一张唱片。在他的带动下,灌唱片的粤剧演员愈来愈多,胜利、百代、高亭等外国唱片公司,纷纷到上海、香港等地,为粤剧录制唱片。在中国所有地方戏剧中,粤剧是灌制唱片最早、也是最多的。这是值得浓墨重彩、大书一笔的事情,农村酬神庙会上的古老戏曲,居然和最先进的工业文明产品相结合,本身已极具划时代的象征意义。
这时,电影也开始登陆广州了。这是一种更具工业文明色彩的东西,当时人们完全想不到,若干年后,它在中国竟会成为上百亿票房的巨大产业。电影是1896年前后从西方传到中国的。法国人把电影放映机带到广州,在石室耶稣圣心堂的丕崇书院内放映电影短片。这是电影第一次出现在广州。后来,一位华侨从海外带回来了一台放映机和几部短片,在茶楼里放映,这是普通民众第一次有机会在小小的银幕里看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后来有了专门放电影的地方,叫“画院”,或叫“映画院”。
清末民初在广大路口开了一家电影院,名字起得十分有趣,叫“通灵台”,是广州最早的电影院之一。城隍庙附近也有一家,叫“镜花台”。这些名字都反映了电影初到中国时,人们对这门艺术的理解,意思是从这里可以走入一个疑幻似真的奇妙天地。
(叶曙明,作家,著有《广州旧事》等,现居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