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的《国风日报》
辛亥革命网 2013-09-22 00:00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范福潮 查看:
清廷下诏预备立宪后,报禁逐渐解除,到了宣统年间,貌似严苛的《大清报律》形同虚设,流亡海外的立宪派、革命党人纷纷回国办报:在上海,梁启超派人办《国风报》;同盟会于右任办《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在汉口,同盟会郑江澋办《湖北日报》,杨玉如办《雄风报》,詹大悲、何海鸣等办《商务报》、《大江报》;在北京,景梅九、白逾桓办《国风日报》……这一时期,国内报刊上各种思想与学说,风起云涌,交响鼓荡。
辛亥年间的京城报业,是怎样的情景?
“南柳巷,《国风日报》发祥地,好笑啊!四四方方一块小院子,四面间口不大的房子,上面房编辑处,门面房发行处,偏西房厨房和餐室。组织是没有的,完全无政府办法,各尽所能,自由担任,白、裴两君,可算是经理、编辑、庶务、会计、校对、发行,我可算是编辑主笔兼校对,广告本然没有多少,每日只出一张,先印两版后印三版,仅留一版广告空儿,也登不了许多,于宣统三年,阴历正月十二出版。”(景梅九:《罪案》)
景梅九(1882-1961),名定成,字梅九,山西人。15岁就读于晋阳书院、山西大学堂西斋,19岁选入京师大学堂,次年派赴日本留学,入帝国大学预科。后加入同盟会,担任山西分会评议部长,1908年他在帝大预科毕业即回国,在陕西高等学堂任教,组建同盟会陕西分会,后在西安、太原、北京等地从事革命活动。
辛亥年正月十二,景梅九、白逾桓以300元开办费,在北京创办《国风日报》,因清政府提倡通俗教育,办白话报免收保押金,如办文言报,则须交200元保押金。当时同盟会在国内办报,多用文言,因为文言比较隐晦,而白话质直,不便宣传革命,故文言报要收保押金。发起人向警厅注册后,数日之内即可出报,手续非常简便。
《国风日报》发刊词阐明办报宗旨:“赞助真实立宪,提供爱国精神,以世界之眼光、精确之议论,指导政府,不使政令偏颇,引诱国民,勿令责任卸弛”,意在鼓舞国民,监督政府。先期每天出一大张,后来每天出两大张,正文三版,广告一版,售价铜钱12枚。出版没多久,警察登门说,你们立案是办白话报,出版后,只有景氏所作的小说《邯郸新梦》是白话,其余全是文言,要交保押金。
警察第一次来催交时,景梅九在报上作了一篇诡辩文章,题目是《这就是白话》,大意是说:中国一般识字人,大都能看《三国演义》,可见他们把古文都当作通俗文字了,而现在的报纸上,连一篇陈琳讨曹的檄文都看不到,本报的文字,总比陈琳的檄文易懂,因此我说这就是白话!这自然是一篇强词夺理的文字,可警察居然两个月没上门要钱。后来警厅又来要保押金,景梅九没法搪塞了,他也没钱,便跑到太原找时任新军标统(团长)的阎锡山拉来300元赞助,交款了事。
《国风日报》自创刊之日,开始“拔丁运动”,持续数月揭露山西巡抚丁宝铨五姨太卖缺、干女儿求请之劣迹秽史,并攻击曹汝霖,送他一个李完用(李氏朝鲜末年的政治家,1910年他以总理身份签署日韩合并条约,被视为亲日派与卖国贼)的外号,成了京中热闻,丁、曹气得要死,欲运动政府封报,景梅九在报上作了两句广告词,讽道:“丁宝铨想运动封报,哼!好脸子,那儿配!李完用也想运动封报,呸!啥东西,弗害臊!”颇为一时传诵。
丁宝铨的丑闻传到了内阁总理大臣奕劻耳里,终被免职。三月初十,温生才刺杀广州将军孚琦,景梅九在《国风日报》作《刺客行》:“一射将军头,二射将军肚,三射四射中腰部……法官问刺客,刺客慷慨中怀吐,只好杀人只好色,不好饮酒不好赌,荆卿误拉秦舞阳,我自徒行无伴侣!……”在京中亦广为传诵。
三月二十九日,黄兴率革命党人广州起义,《国风日报》报道最详,连续报道半月有余,流传各省,革命党人大为激动。清廷宣布铁路国有政策后,《国风日报》发表文章《盛宣怀挑动天下》,大批盛宣怀祸国,支持川民保路运动。而上海《民立报》此时的言论更为大胆、激烈。
二月二十五日,《民立报》报道孙中山在加拿大的演讲,标明“中国革命党首领孙逸仙”,并引用孙中山的演讲词:“中国今日陆军编成者十八镇”,“此等军人若尽入吾党,则兵不刃血而大功告成”,“政府无统辖之力,以愚蒙人民为政治之秘诀,此虚伪之政治,必当去其根柢而一新之也。”三月二十九日广州起义后,《民立报》自四月初一起开始报道起义之经过,党人之英勇,官府之屠杀,并配发评论,一直延续了四个月。
八月十九日(10月10日)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北京后,《国风日报》用二号字大标题连续报道义军的消息和各地响应起义的电讯,京城大为恐慌,皇室亲贵和高官大员更是手忙脚乱,每天正阳门外东西两车站,京官眷属带着大箱小包,拥挤不堪,四出逃亡,市面秩序大乱,警察找到报馆,不准刊登武昌和各地起义的消息。
白逾桓忽然想起一桩故事来,他说:“法兰西革命时,全国革命军蜂起,巴黎报馆受政府干涉,不准登载革命消息,他们一律出白纸。人心更恐慌,我们也试办一下!”景梅九就照他说的做,除一版广告及社会新闻外,正面一版,全空白,却在上面排了一行二号字道:“本报从各方面得到消息甚多;因警察干涉,一律削去,阅者恕之!”这一招真是灵验,白报一出,人心更是汹汹不定,都乱起猜疑:“大概革命军完全胜利了?清兵大败了?各省都响应起来了吧?不然,哪有一版禁登的消息呢?”
警察一看不妙,赶紧来报馆找编辑说:“除过靠不住的谣言,准你们登载就是了!”于是,《国风日报》又照常刊登起各地的消息,警察也不来干涉了。当时北京有一家画报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四人打麻将,一家在桌面上放出一张白版,从下家的口里画出两道线来,中间写的是疑问语气:“你为什么出这一张白版呢?”
这一时期,地方官员虽然对言论过激的报刊也查封,也捕人,也判刑(如《大江报》事件,詹大悲、何海鸣判刑入监),但处罚轻微,报馆经理、编辑、记者,无一人因言丧命。因此,像于右任那样你封你的,我办我的,封了这份报,改个名字再办一份的,大有人在。而对持论平和的文化、商业报刊,官府并无封报捕人之事,较之慈禧当政时期,宣统年间办报的环境和言论自由程度确有很大的改善。
宣统年间,枢臣督抚对报人的态度有了重大转变,他们知道皇室亲贵明言立宪暗中揽权,政治腐败愈来愈甚,而报纸言论已不可遏制,乃设法沟通报馆,或津贴报人,或收买商报民报,以达控制舆论、维护官声、以求自保的目的,对不便收买的报纸,即使有反清言论,只要不涉及个人利益,也多置若罔闻,网开一面,不愿得罪报人,免得招惹麻烦,引火烧身。“民之所畏者官,官之所畏者,一曰言路,一曰报馆。报馆网利之术,凡攻人过恶,必先隐其名而微讽之;不动则甚其辞,直叙其劣迹;又不动则指其名而大骂之。故官大而有力者,其于报馆月必馈干修,或投资与之合股,或出重金鬻归官办。如端方、袁树勋、蔡乃煌皆然,俗所谓‘机关报’是也。官小而力弱者,遇事视轻重酬谢。善宦之人未有不联络报馆者。”(胡思敬:《国闻备乘》)
宣统元年(1909),江苏省咨议局对此事进行了调查:“查得上海现行之《中外日报》、《舆论时事报》、《申报》,或纯系官款,其按月由官津贴之款,更多少不等。”咨议局通过决议,坚决要求停止官冒商名,或退归商办,或标明官办,以保障报纸作为“人民之喉舌,官吏之监史”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