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谭延闿日记》考察清末民初长沙春节

　　记得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春节，这天可得到父母给的压岁钱，还能痛痛快快吃几天。穿新衣、放鞭炮，成了儿时春节的唯一记忆。

　　清末民初省会长沙的春节会是一个什么场景呢？近读《谭延闿日记》，有一首韵诗言及长沙旧时春节（1908年事），兹录于下：

　　乙卯元日感旧怀人成徘体七十韵

　　昔日长沙住，曾过十五年。香花薰满屋，爆竹响连天。厅上牌双对，堂中椅八仙。飞红珊缀顶，边翠(翎名)羽披肩。鱼钥三更转，羊灯四个悬。喜神方向北，观察●（疑为“位”字）居先。花钵香能插，财门礼最虔。出行先庙里，作揖在塘前。各自宽袍套，齐来喫枣莲。脱衣犹黑韈，试笔有红笺。腊肉蒸还切，年糕炒后煎。花雕连胜打，纱罩小唐然。挤哑三丁拐，砰訇万子鞭。敬神关帝庙，绕路落星田。铺户家家闲，衣裳个个鲜。男头皆溜滑，女髮更连鬈。金顶沿街走，油鞋带雨还。片从门缝塞，人向轿旁穿。到处看年景，回家吸大烟。排班才下拜，挖窖任高眠。席上骰连掷，门前帖又传。两司齐拜会，四轿足迴旋。果盒双盘出，莲羹众客填。惠泉翻猞猁，毓荫显犴尖(皆当时事)。见面呼恭喜，躬腰说有徧。马夫仍短搭，漆匠忽长跧(林豫兴)。偶看时辰表，忙催酒席筵。黄磁装例菜，白果閒香橼。乳汁鲟鳇翅，裁绒氆氇氊。平头摇锡碗，邓手索铜钱。蛏席开中桌，龙灯度上元。挂红刚送出，战白又来缠(战白龙王庙)。南国今多马，东门外有圈。但闻铃得得，已见草羊羊。路直惊开脚，牆湾怕起颠。臊驹陈六赶，棠骡宋三牵。忽买台边座，偏逢马上缘。挥金夸四小，台票赏三千。粉白真难看，桃红剧可怜。早嫌花旦痟，尤恨武行令。别有杨三豹，凶于易六泉。五中方拜客，八腿尽溜边(此辛丑、壬寅间事)。孔圣伤陶鼻(己酉正月初三)，张风饱老拳(庚戌正月)。赆鵞粘旧对，弢虎(林二)换新联。欲把庄厨唤，难将帐簿揎。卯谈殊荦确，后学费钻研。忽忽成浏梦，迢迢隔沪壖。居临华德路，馆上古渝轩。透烤连皮鸭，清蒸缩项鳊。赵厨包水角，李道送汤圆。酒熟山阴酿，茶香普洱甎。电车时往复，番酌屏腥膻。饱吃常三顿，同居共一椽。未能开钱柜，只是要铜钿(上海呼钱为钿)。马桶臭犹怪，貂裘寒似緜。花边疑烂报，彩票想籤捐。左伯侯何在，西洋景不研。菜难乾●（疑为“成”字）结，花少转珠连。故事付王小，高歌记宝川。大江今杳矣，何日得闻焉。每忆当时菜，长流一尺涎。馥鱼摧邓俊，鼲鼠认汪璇。笑话乎哉若，雷声乃默渊。酒徒频聚散，诗兴尚联翩。对月惭湘黛，因风斢布棉。有腔皆叫化，无屁不长篇。我友令之杰，能诗古又质。寿头钦上坐，烂脚幸新痊。风雪高山路，湘江下水船。还将五十韵，寄与莫迁延。

　　（注：此诗写于1915年2月14日元旦，过去大年初一称之为元旦）

　　仔细玩味，可以发现许多春节习俗，“鱼钥三更转”，说明12点后，家里才锁门，日记中多处写闭门守岁。

　　“观察位居先”，此处“位”原文难以辨识，观察使是管理地方的官员，由他领衔拜神。

　　“齐来喫枣莲”，当时长沙春节起来，盛行喝红枣莲子羹，此风俗在谭日记里多有留笔，在王湘绮的日记里也有记载。

　　“试笔有红笺”，新年试新笔，用红笺纸示吉利，如日记中1919年2月1日试笔：

　　已未元日试笔后书

　　日月堂堂去，风灵（光）渐渐新。只怜人事改，不觉岁华春。客思三千里，生年四十身。遥知黄浦上，柏酒正初陈。苦忆儿时事，匆匆一梦过。寧知中岁后，无奈少年何。枣粟看犹是，屏苏饮不讹。相同惟爆竹，尽日莫辞多。

　　在王湘绮日记里，多有祭诗一说，即将去年内所作诗词进行整理。

　　“纱罩小唐然”，指的是灯笼，过年挂灯笼的习俗，各地均有。

　　“挤哑三丁拐，砰訇万子鞭”，三丁拐是一种三人抬得轿子，挤哑则是轿子的发出的声音，砰訇是炮竹发出的巨大响声。

　　“敬神关帝庙，绕路落星田”，春节早上出行，先去庙里敬神，去的时候绕路从落星田（地名）经过，因为当时该处十分热闹，商铺林立，人来人往。

　　“片从门缝塞”，当时拜年，如果见主人大门关闭，就将自己准备好的名片、拜帖塞进主人家门缝，以示拜过年了。

　　“挖窖任高眠”，挖窖是元旦这天迟起床的代词，也就是通常说的“睡懒觉”，以讨彩头，此语非长沙专用。

　　“惠泉翻猞猁，毓荫显犴尖”，惠泉是地名，时惠泉多园林，是游玩观赏的好地方。毓荫是指皇上的恩荫，而猞猁、犴尖均指名贵服饰，犴尖乃是清朝亲贵所穿的珍裘。

　　“乳汁鲟鳇翅”，鲟鳇鱼学名达氏鳇，是中国淡水鱼类中体重最大的鱼类，主要分布于黑龙江流域。当初谭延闿吃的是淡水鱼翅，并非海鱼翅。

　　“平头摇锡碗，邓手索铜钱”，摇锡是一种迷信的治病方法，摇锡人先拿出一个铁勺子，在里面放点油，再放一点锡，接着放在火上烧，至锡熔化。然后像巫师一样拿勺子在生病人头上转几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把勺子放到水里冷却，至锡凝固成型，然后摇锡人看着锡块形状给病人“看病”。平头这里指江湖术士端碗，平着求医者的头部绕圈。邓手索铜钱则是乞丐讨钱，王觉源（1902年生，长沙人，早年留学俄国，后在“国防大学”当教授）在《忘机随笔》卷三的《长沙新年故事》里记载，“机巧的乞丐，印制执鞭骑士，沿户歌送，名送财神，讨取赏惠。”邓手是抱拳求施舍的动作。

　　此韵诗后段则是当时一些经历，与文无关。

　　查谭1908年日记：

　　正月初一日阴（晚下冰子）　寒暖43度

　　交际：〖各庙、吕家〗【彭清泉、张七乌龟、吕满、少泉、陈海山】

　　通信：〖黎六〗【劭希电】

　　子初，衣冠。偕大、三、四兄、二姪、寿曾兄弟出天行于塘前，遂行拜年礼，吃莲子茶于大书房。礼成，诣钟太宜人位前神堂灶君行礼。还书斋试笔，仍归内室就寝。晨起，小孩来拜年。老人以寒疾，不出受贺。早饭后，偕三、四兄、二姪、寿曾往善化城隍玉泉山行香。因过惠泉，见其父子。后至龙王庙、长沙城隍、李真人、关帝府、城隍、省城隍行香乃归。

　　同至吕家，蘧孙已出，三、四兄遂还。余入见丈人，稍坐归。是日街头两遇赶翁。

　　吕满来，少坐而去。少泉继至，适将饭，遂同座，然不食，陪宴而已。饭仍设楼下屋，非如去年之会食大书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