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巢湖的辛亥风云

　　100年前的巢湖，激荡着辛亥风云。据民国三年（1914年）八月十日《申报》报道：“皖省探访局前在芜湖破获党人并由巢县获解，主要之邢家容、丁兆骏、陈字卿、刘少良、刘济良、崔国栋、闫红脸、陶良业等八名。据称丁、陈、刘、崔等六名均受龚振鹏指使，或组织机关，或担任运动，并有徽章数百，均盖有印信，其文曰军人救国军统关防。至闫红脸、陶良业则系著名匪首。以上八犯均经执法处讯供不讳，已于六号经探访局准奉安武将军批令，绑赴北门外枪毙，并于刑场张帖罪状”。九月七日《申报》又报道：“皖省探访局前在巢县破获党人机关，并当场拿获邢家荣等，又搜出毒药炸弹，当由倪将军以该局长等侦查得力，办事勤劳，特呈请总统将在事出力人员分别奖赏，以示鼓励。昨总统府已有电到皖，并有勋章数副，闻该局长系得三等文虎章云”。报道中的刘少良即我祖父刘之良，字少良、号中堂；刘济良即我叔祖父刘之堂，字济良、号少堂。所谓“毒药”实为火药，匪首是反动官府强加诬陷之词。所谓党人邢家容、丁兆骏、陈字卿、刘少良、刘济良、崔国栋、闫红脸、陶良业等八名，均系反对袁世凯复辟称帝、捍卫辛亥革命成果的二次革命骨干，其上级领导人为芜湖讨袁军司令龚振鹏和安徽讨袁军总司令柏文蔚。报道中的闫红脸并非真名，因脸黑红，性情刚烈，爱打抱不平，当地百姓称红脸汉，与陶良业系广德界牌关农民头领，抗捐抗税，劫富济贫，民间颇有威望，由我祖父、叔祖父介绍加入了芜湖讨袁军。当时反动官府草菅人命，不究真名就处死。所谓“罪状”中邢家容、邢家荣为同一人，刘少良、刘济良为别名，“罪状”中枪毙实为斩首，可见黑暗社会中反动军阀恣意妄为的残酷罪恶行径。

　　刘之良与刘之堂为同胞兄弟，安徽巢县人。出身官宦世家，祖籍内蒙古，远祖系北方匈奴刘猛后裔刘路独孤部落，后归附鲜卑，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行汉化，复姓独孤氏一部进驻中原，改刘姓，其中一支驻扎江西，传于元朝“火弥赤公”。据巢县刘氏宗谱记载，元朝顺帝至正年间“火弥赤公”任江西右丞（正二品），后在元末战争中失守南昌，率军由赣入皖驻守巢县，归顺明朝，明开国皇帝朱元璋赐刘姓，成为巢县刘氏一世先祖。所率军队在卧牛山北麓险要之地的东、西两路口处安营扎寨，成犄角之势，称东炮营、西炮营。自此以后，东炮营、西炮营成为地名，为刘氏祖居地。刘之良、刘之堂为16世，在四兄弟中排行居昆仲，其父于清光绪年间任东炮营、西炮营统领。刘氏兄弟俩自幼秉承家风，习文尚武，文韬武略兼备，刀剑弓矢娴熟，尤擅长飞镖飞石，十步开外，十发十中，时人赞其兄飞镖如流光闪电，其弟飞石似流星赶月。两人青年时期常外出冶游，仗义疏财，爱接交江湖朋友，誉满皖江。

　　刘之良少年时期目睹苛捐杂税之奇重，民不聊生之苦难，在书房墙壁题写了几首咏怀诗：“月移中天夜深沉，读罢诗书习武经，男儿立定报国志，建功当建百世功。”“听得梆声报三更，烛光摇曳愁思深，大好山河今破碎，奸佞祸国罪非轻。”“朔风呼啸入隆冬，九州大地雪纷纷，苍天若识百姓苦，当令人间换新春。”表露出忧国忧民的心迹。他于晚清光绪二十七年中举后，与弟刘之堂赴上海、绍兴、杭州等地游历，接识陶成章、徐锡麟、秋瑾等志士，接受了一些新思想。光绪、宣统年间，刘之良曾任天长知县、泗州知州，为官清正，忧国恤民，不满朝廷腐败之现状，响应孙中山先生的民主革命号召，投身于辛亥革命，秘密参加光复会（后入同盟会），与徐锡麟、秋瑾交往密切，曾出卖东炮营一块田地资助徐、秋创办大通学堂。以培养革命力量。

　　叔祖父刘之堂自幼酷好武术，膂力过人，弓马娴熟，擅长飞石，曾参加江宁（今南京，曾为江南省会，辖江苏、安徽两省）比武获胜，为武举人，随同祖父任衙署幕宾，专事会党联络，为祖父得力助手，曾参与徐锡麟、秋瑾等密议皖浙起义一事，约定徐在安庆起义，秋在绍兴起义，后会攻江宁，他们在巢县、芜湖和宣广等地策应。

　　1907年7月6日，光复会徐锡麟在安庆发动武装起义，因事起仓促，后援未至而失败，徐锡麟被捕惨遭剖腹挖心处死，数日后秋瑾在绍兴也牺牲。清朝廷开始严查皖浙官场中会党人物，祖父、叔祖父愤然离职，回巢县开办学堂，传播西方科学文化和民主思想，与皖籍同盟会成员范鸿仙（合肥人）交往密切，接受桕文蔚、龚振鹏领导，继续开展革命斗争，利用职业之便，讲述“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戊戌变法”、“六君子喋血”、 “马关条约”、“辛丑条约”、“法国大革命”、“美国独立战争”等故事，以唤起学生爱国热情和反清革命思想，并以学堂、家宅为联络点开展活动。孙中山先生发动反袁二次革命，祖父接受安徽讨袁军总司令柏文蔚和芜湖讨袁军司令龚振鹏指派，在巢城成立党人机关，筹措经费，并制作炸弹、徽章，联络军队，策划起义。后因二次革命失败，柏文蔚、龚振鹏被迫逃亡，党人转入“地下”活动。其时，反动军阀、安徽都督倪嗣冲疯狂捕杀革命党人和讨袁军骨干，由于奸细告密宅院花台埋藏炸弹，反动军阀县长王锡山带兵入宅搜捕，挖出炸弹火药等物，祖父、叔祖父等人被押解安庆严审，苦熬种种酷刑，拒绝认罪，坚贞不屈，大义凛然，并痛斥袁世凯祸国殃民。祖父、叔祖父在审讯时抗辩“反对独裁专制，追求民主，何罪之有？”其时，巢县士绅多人联名具保，祖母和亲友等人设法营救，但安徽都督倪嗣冲素有“屠夫将军”之称，为袁世凯亲信走狗、帝制派干将，邀功图宠（被封为一等公爵），亲批将祖父、叔祖父等革命党人以“乱党”罪处死。临刑前，祖父咬破手指在血衣上血书“忠义传家”作为遗书，叔祖父吟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诗句，皆视死如归。反动官府不准探监，只让祖母刑场送别。行刑那天，阴云密布，刑场戒备森严，祖母近前伏地跪别大恸不止，祖父说；“今永别，望珍重，扶儿成人，忠义传家。”叔祖父说：“嫂珍重，弟随兄去矣，十八年后还做刘家好儿男。”祖父时年32岁，叔祖父时年30岁。同时就义的还有邢家容等六烈士。据说，祖父、叔祖父斩后，颈项血喷如虹，身体立而不倒，时人谓之“烈士英灵不泯，忠魂浩气永存”。祖母收殓时见血衣有“忠义传家”四字血书，遂收藏。后来，这血衣演绎出“血衣击敌”故事。

　　据《巢县人民革命斗争史》记载：祖父、叔祖父殉难，巢县掀起声势浩大的学潮运动，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抗议反动官府残杀忠良，有时人作《哀南巢》一文贴遍大街小巷，其中有“三木频加，惨痛刘郎之血”等语，哀悼祖父、叔祖父。1914年反动县长王锡山离任去东门外码头乘船时，数百民众聚集码头烧纸钱、抛秽物，祖母在众亲友护拥下挡道拦住王的官轿，扯开轿帘，将祖父血衣裹团抛出，击中王头部，成为轰动一时的“许氏血衣击敌，替夫报仇雪恨”新闻故事。当时，“打倒反动军阀”、“打倒贪官污吏”的口号此起彼伏，在席卷全城的愤怒吼声中。王锡山鼠窜而逃，地方土豪恶霸为其举行的送别仪式被迫停止，大小送别官员吓得目瞪口呆，夹着尾巴溜回家中躲藏起来。《哀南巢》文中有“砍人民头颅几许，博得嘉禾”等语，指王锡山捕杀革命党，获得袁世凯的嘉禾奖章之事。嘉禾奖章授予高中级文武官员，王锡山区区一小县长，为何获得如此“殊荣”？因他破获巢县“乱党”案立大功，为袁世凯复辟称帝扫除障碍，加之又系倪嗣冲手下亲信，倪“劝进”、“拥戴”有功，袁世凯封为公爵，授勋二位，王破获巢县“乱党”大案，故获“殊荣”。这与民国三年九月七日《申报》报道：“皖省探访局前在巢县破获党人机关……特呈请总统将在事出力人员分别奖赏”，相互印证，时间地点上均完全一致。然而，民主革命洪流势不可挡，在举国声讨中袁世凯惊恐得病而亡，北洋政府宣布废除帝制，袁世凯只做了83天的短命皇帝。

　　反袁复辟斗争胜利后，祖母和亲友及弟子学生赴安庆迎奉祖父、叔祖父的灵柩回归故里，葬于巢县东炮营祖坟地，立双墓双碑奠祭。1927年北伐胜利，在南京成立国民政府，巢县地方政府和社会各界公祭辛亥革命烈士。时人称祖父、叔祖父为“辛亥巢县刘氏一门双烈”，深得家乡民众尊崇，在族人聚集地东炮营、西炮营和东门外刘家老屋周边地方，家喻户晓，脍炙人口。从我记事的三、四岁起，每年清明冬至两节都随父辈奠祭祖父、叔祖父，在我的印象中，墓前摆放许多花圈、花篮，碑前石台摆满酒菜和花果，表达哀思和怀念之情。后来，在1958年“大跃进”特殊年代，东炮营“双烈”墓被毁，在“文革”中双烈故居刘家老屋祠堂也被拆掉，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