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斯人慷慨同——回忆叔祖父刘道一

　　叔祖父刘道一，字炳生，号培雄。中国同盟会会员，因组织推翻清王朝的萍、浏、醴起义失败，为清政府所逮捕，1906年12月31日就义于长沙城浏阳门外，是同盟会和我国留学界为推翻封建统治献身革命事业而牺牲的第一人。

　　叔祖父年幼即露出聪明颖悟的天性，很早就能写得漂亮的诗文，可惜这些作品早已散失了，直到几十年后，一位邻居太太还记得他写的一首七律的最末一联：“欲借诗风维世变，不堪戎马正苍黄”。他和祖父刘揆一最初上过私塾，后来新学在湖南开办了，才改从新学。于1901年至1903年进了湘潭由美国人凌霄志开办的益智学堂。他在这儿学习了三年，各科成绩优异，尤以英语为突出。他后来又毕业于长沙修业学堂。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人心动荡，反清思潮渐起，叔祖父激于民族情感，为自己取名“锄非子”。这个名字源于汉代的一个历史典故，叔祖父借用这个历史故事，以“锄非”明其志，显然是表述自己与清廷不共戴天，必欲锄之而后快之意。

　　祖父和叔祖父之所以从青年时代就决心献身于民族主义革命事业，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王船山学说的影响。至于民主主义革命思想除了孟柯“民贵君轻”的旧传统的影响外，西方传来的卢梭《民约论》、孟德斯鸠的《法意》等书对当时一般从事新学的知识分子当然也是有启蒙作用的。当时，叔祖父曾以“锄非”等名为刊物撰写文章，在《汉帜》杂志第一期上就发表过《驱满酋必杀汉奸论》。

　　20世纪初，清廷发布变法上谕奖励留学，一时间“父遗其子，兄勉其弟，航东负笈，络绎不绝。”在这种氛围下，祖父、叔祖父也得风气之先，走到了这个留学潮的前列。1904年秋，刘道一与李傥等一批湘籍学生赴湖北考取了官费留日生，同年冬赴上海乘轮东渡日本。

　　刘道一在船上与鍳湖女侠秋瑾相识，通过交谈，知秋瑾抱负不凡，深敬其人。抵东京后时有来往，并与秋瑾组织了“十人会”的秘密团体，共商推翻满清专制政府，恢复中华之策。他们听说留日学生冯自由、梁慕光等在横滨组织“洪门天地会”，二人又乘车前往，饮雄鸡血宣誓加盟入会，叔祖父被封为“草鞋”（即将军），秋瑾被封为“白扇”（即军师）。

　　1905年8月20日，由孙中山主持在东京赤坂成立同盟会。在成立会上，孙中山痛陈革命大义，提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政治纲领。叔祖父精通英语、日语，善于辞令，在同盟会任书记及干事职务，深受孙总理和黄将军器重，凡涉对外交涉，大多委托他去办，黄兴曾夸奖他是“未来的外交家”。

　　光绪三十二年春，湖南发大水，灾情很重，米粮一天几个价格，还没地方买到，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官府却视而不见，毫无救济措施，于是群情激动，掀起反清高潮，这时发动民族起义，正是大好时光。1906年叔祖父奉孙总理和黄兴将军之命，与蔡绍南等回国筹备起义，叔祖父负责与东京同盟会总部联系，筹运军械，募集志士，争取新军。蔡绍南则往江西萍乡等地和地方革命力量配合。当时，安源矿工和当地农民纷纷加入，声势浩大，士气高昂。蔡因势利导，来不及和叔祖父商量，提前于12月4日举行萍、浏、醴起义。起义军除少数人持长短枪枝，大多数人是土枪土炮，梭标大刀，但杀声震天，愈战愈勇，坚持了一个多月的浴血奋战。因力量悬殊加之革命军缺坚强的领导核心和统一指挥，在各自为战的情况下，被清军各个击破，如火如荼地武装力量被镇压下去了。叔祖父当时在长沙积极对军队进行活动，但条件尚未完全成熟，听到暴动开始后，日夜抓紧准备，以便起义军进攻长沙时响应。这时龚春台，突围逃来长沙，却又身份暴露被捕，叔祖父正在长沙，听到龚被捕消息，便四处奔走营救，未暇注意隐蔽，由此被叛徒指点，密探跟踪。一天，他刚从新军营出来，便遭到密探的逮捕，入狱后，清军先后对叔祖父进行了九次审讯。在审迅时取出“老虎凳”、“雷公夹”等刑具威胁折磨，直至肤肌尽裂，血流满地。但叔祖父威武不屈，厉声责骂“士可杀，不可辱，死则死耳！”开始，清军以为抓住的是祖父刘揆一，可以以此打开缺口，将革命党人一网打尽，后来虽发现不是，但从叔祖父身上搜出“锄非”印章，据此定为死罪。1906年12月31日，整个长沙城戒备森严，清吏将叔祖父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叔祖父昂首挺胸，正气凛然。街旁的行人有的含着泪，有的掩面哭泣，午时谎称浏阳党徒供出了刘道一，要带他去浏阳对质，一出长沙城浏阳门外不远，就突然把他拖下来，举刀便砍，砍了四刀把他的头颅都砍断了，死时年仅二十二岁，是同盟会中牺牲最早的烈士。

　　叔祖父死后，曾祖父带病前往收尸，草草收验，曾祖父晚年丧子，悲愤哭嚎，中风而死。其夫人曹庄也殉夫而亡，噩耗迅速传开，人心更加激怒，民众更多觉醒，满清的腐败和残暴也更加暴露，湘潭的父老乡亲、左邻右舍更为叔祖父的壮烈牺牲钦叹，最感人肺腑的是当时正值新年来临，按当地习俗，乡民们多喜在大门上面贴对联，由于叔祖父书法猷劲有力，邻居们都一定要请叔祖父挥毫，叔祖父死后，大家都不忍将大门上的遗墨洗刷掉，但又怕牵连遭祸，不敢公开保留，于是就把两扇门卸下，合拢收藏起来，另换新门，以留纪念，足见湘潭邻居对叔祖父的爱戴。

　　噩耗直至第二年春才传至日本，东京同盟会隆重召开了追悼会，同盟会会员痛心疾首，纷纷请缨回国杀敌。孙中山挥泪写挽诗一首“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尚余残局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塞上啾风嘶战马，神州落日泣哀鸿。几时痛饮黄龙酒，横揽江流一奠公”。黄兴悲痛不已，也作诗哀悼：“英雄无命哭刘郎，惨淡中原侠骨香，我未吞胡恢汉业，君先悬首看吴荒。啾啾赤子无所意，猎猎黄旗日有光，眼底人才思国士，万方多难立苍茫。”

　　民国六年三月，黄兴、宋教仁、张继等二十人联名呈请保杨叔祖父，孙中山亲自发有《优恤刘烈士道一令》并批准附祀追忠烈词，翌年3月将原湘潭守备衙门改造为刘烈士祠，解放后政府将刘烈士祠列为文物保护重点，不断修缮，对外开放，祭奠者常年不绝，“谁与斯人慷慨同”烈士为国捐躯的崇高精神，必然不断启迪无数后人为中华振兴而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