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桐把奏折看了一遍,惊惧出于意外,哪敢负代递的责任,严词拒绝了吕均的请求。吕均没了办法,只好收起回转滦州复命。绍曾召集幕僚计议,恰好幕友中有个陈蔼亭,和摄政王府里管事的大太监某人相识,可以设法呈递。绍曾便即派遣陈蔼亭入京,由陈请托某太监,得其允诺,把奏折递呈给了摄政王。载沣当时便传陈蔼亭觐见,陈看见摄政王阅览奏折的时候,震惊异常,面色骤变,手颤不已。看完了之后,瞠目直视,半天没有说话。陈蔼亭颇为惊惧,不知他对自己要怎样发遗。等待了许久,他突然问陈,张绍曾家属在京城的都有些甚么人。陈莫测其意,只好据实直陈,说张绍曾只有一个弟弟张绍程,在京里陆军贵胄学校肄业。摄政王哼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陈蔼亭叩辞出了王府,立刻往见绍程,劝告赶紧出京避祸,免被株连。绍程彼时年轻气盛,不以为意。不久清帝便退了位,绍程幸得无事。递奏折的时候,武汉革命军正打胜仗,清廷处于时势危迫的境地,各省疆吏及出使各国的使臣都纷纷奏请立宪,以为这样做就可以缓和革命的局势,挽救危亡。清廷正在举棋无定不知所措之际,见了手握兵柄的新军领袖们奏折,愈发惊慌。资政院的议员们复以危言耸听说,“不立宪即有亡国之虞,祸机迫在眉睫”,清廷更加恐惧。
绍曾的奏折是九月初九日呈进去的,仅只五天时间,九月十三日,就有上渝下来宣布了立宪信条十九条。事先绍曾曾有电询问资政院,资政院电复绍曾说:“来电敬悉,维持大局情迫忧危,本院深表同情。当即拟具宪法内重大信条十九条,已于本日具奏。并声明起草全部宪法之时,请准备省咨议局及军人参与意见。”电文中并将十九信条胪列于后,内容是把绍曾的政纲十二条全部采纳了进去。此际正是陆军大臣荫昌督率队伍在武汉与革命军激战最烈的时期,清廷起用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绍曾又电军咨府主张一面停战,一面组织临时政府,说“临时政府必须要由国会制定宪法选举产生出来,清廷勅任的内阁总理大臣,不合宪法”。
绍曾这一电招得袁世凯十分不快,对他的亲信幕僚徐沅(字芷升,江苏人,科第出身,后任直隶交涉员兼津海关监督)说:“张绍曾简直是在造反,一个统制官竟敢这样多事么?”此时袁世凯已经看出绍曾与吴禄贞蓄有异志,非自己所能驾驭,特派吴禄贞前往滦州代政府宣慰绍曾军队,借以观察他们两人的形迹。呈禄贞到了滦州,一见绍曾就说:“你若能听从我的计划,联军进攻北京,此时早已推倒了清廷,偏要立宪有甚么用?现在虽然晚了一步,趁着袁世凯任职不久,部署未定,全部的精神和整个的兵力,都用在征讨武汉之际,还是我们的好机会。你和秀豪(蓝天蔚字)、卢永祥三军日内出发,合力进攻北京。京里仪有禁卫军不堪一击,其他部分的军队部去南征,调不回来,北方叮以不战而定。”绍曾说:“待我和协统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意思如何。”绍曾当即召集伍祥祯、潘矩楹密议,潘矩楹不以为然,会议无结果。会散后潘矩楹便派了密使驰赴北京向袁世凯告密,使袁有了布置。他一方面把滦州一带铁路线上的火车都调进北京,以免绍曾进军;一方面授意给军咨府卜令第六镇,把吴禄贞在保定的军队,调赴娘子关,去平定太原的兵变。因为这时候太原响应武汉革命,杀了巡抚陆钟琦,举阎锡山为大都督,宣布独立。
吴禄贞这时还在滦州,得信大惊,向绍曾说:“我策动你们诸位去攻北京,而我的部队却去帮助清廷攻讨山西,还成甚么话。这事非我亲自去应付不可。”当时吴禄贞便匆匆离滦经石家庄,阻止部下军队赴晋。清廷又下令吴为山西巡抚,命其即刻带兵赴任。吴部的军官马蕙田受了袁世凯的收买,知道吴住在石家庄车站候车室办公,警卫空虚,约同党羽数人,闯入吴室内,开枪就把他连同他的副官周维帧、参谋张世膺一并击死,并将吴首级割去赴京请功。时在辛亥年九月十七日(”11年11月7日)夜间。绍曾次日便得着了消息,吴禄贞一死,绍曾势成孤立,前定的计划更成泡影。
在吴禄贞未赴滦州之前,绍曾奏请立宪之后,还有截留军火一件事,使袁世凯对于绍曾更为忿怒。清廷为了接济荫昌南征部队的军火,在国外购买了大批的枪炮子弹,由西伯利亚铁路运输到沈阳。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点收之后,派遣部下的武官彭家珍、张允仁等押运入关赴北京,输送武汉前线。彭家珍是绍曾在日本士官学校同学,素具革命思想。装载军火的列车必须经过滦州。未起行之先,彭家珍密电绍曾,授意车到扣留,免使资敌、为武汉革命之害。绍曾派遣部下预先驻守滦州车站,军火列车通过的时候,全部截留了下来。随即电北京军咨府说:“钧处弭兵章程,深见爱国保民之至意。本镇已联名电告武汉革命军劝其停战。现在由奉天运来大批军火,装载列车,绍曾遵照钧处弭兵意旨,将该项军火暂留滦州,借此对于革命军表示可以调停战争之意。尚乞亮察。”同时绍曾又电告武汉黎元洪、黄兴等革命领袖,截留了清廷的军火;并说:“现在正电请清廷停止战事,与贵军及军民协议派遣代表,共诣北京组织新政府,商决宪政进行方法。”黎元洪、黄兴等接了绍曾电,当即复电感谢。
清廷方面袁世凯等人却是惊骇出于意外,授意给冯国璋、段祺瑞电劝绍曾将军火放还,绍曾不听,也没回电。袁世凯见绍曾拒不受命,只好暂时容忍。因为当时武汉战争正烈,北方各镇新军受了革命党的影响,容易动摇,投鼠忌器,不能对绍曾遽下处分,只是心目中认为绍曾近在滦州,终成肘腋之患,不能不待机剪除。刺死了吴禄贞之后,袁世凯便即奏迁绍曾为兵部侍郎兼长江宣抚大臣,而以协统潘矩楹升充第二十镇统制。绍曾知道潘矩楹对自己早已叛变,只剩下了伍祥桢一协,兵力单弱,难对袁世凯抗拒;实逼处此,只好引退,解甲归田,辞新职不就,避地前往天津。
袁世凯见绍曾知机而退,知道他部下除了潘矩楹而外,还有一大部分势力存在,也就不肯对他为难过甚。袁世凯对徐沅说:“张绍曾究竟是老实人,和吴禄贞不是一流人物。”绍曾部下的管带王金铭、施从云、冯玉祥等都是抱有革命思想最积极的人,听说绍曾调官要离开本镇,相偕谒见绍曾,劝说绍曾要以革命事业为重;并说:“现在本军的行动,昭然若揭,离开军队就进入了袁世凯的圈套。统制所处的环境是进还可以图功,退则必遭祸患。我等追随统制多年,誓共生死,跟随统制同建革命大业。”绍曾见部下这样热诚拥戴,非常感动,当然是离舍不得,流泪长叹说:“本镇当初如果和第六镇联合共举义旗,成败虽然尚不可知,总还可以拼一下。当时既然没有能这样干,现在吴统制已被刺死,我们势成孤立。袁世凯对于我们防范极严,早有了布置。这和下棋一般,人家处处都有了先着,我们一动就输,如不见机,必遭败亡。现在袁世凯所嫉恨的只是我个人。我离开了本镇交出兵柄,正所以保全本军。此时我走,他尚不至于注意到你们诸位头上去。诸位抱有大志,不妨忍耐一时,等待有了机会再说。”
王、施等人见劝说绍曾不动,当即表示说:“统制离开了我们,我们也要革命,非推翻清廷、打倒袁世凯誓不甘心。”绍曾说:“你们万不可轻举妄动,你们这一协才几营人。其他的协不见得能和你们取一致行动。本镇内部既不统一,如何能行大事。何况曹锟(第三镇)、王怀庆(通永镇守使)都是效忠于袁世凯的,他们的军队驻扎在通州、永平、丰润、玉田一带,距离我们很近,一有动作,立被包围,外面没有应援的军队,如何能行?”王、施等人知道绍曾老成持重,决不赞成他们的做法,也就不再辩说,仅说了一句:“统制随后看吧。”绍曾交出了兵权离开之后,王、施等人发动了革命,就是举世闻名的“滦州起义”。虽然轰动一时,结果竟不出绍曾的预料,败亡在王怀庆、曹锟手里。以不涉本文的范围,不再详述。
(张绍程:《张绍曾事迹回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 第9卷,中国文史出版社,第30辑,第184—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