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州兵谏”的出现,既有立宪派的预谋,也是革命形势之所迫。武昌起义不久,北京、天津、奉天的革命党人,纷纷秘密集会,准备联络新军将领,响应革命。东三省革命党人商震、张榕等人主张策动蓝天蔚与张绍曾联合响应革命党,先在沈阳独立。适张来电约商赴滦,于是由商震及第二混成协参谋李德瑚应约往滦。并由奉天时报馆联名具函,代表同盟会及地方同志会与张秘商,提出三项策略,希张实行:
(一)率所部经冀东直攻北京;(二)进占天津附近,与吴禄贞军联合。宣布直隶独立;(三)以上两策不能实行,即速回沈阳,与蓝天蔚共同独立。但张犹豫不决,只电奏“改革政治”(24)。商震、李德瑚联络张不成,遂同回沈阳。但是,张绍曾、蓝天蔚在政治上通电宣言,痛斥清廷,在行动上一再拒绝领兵南下,截留军火,反对皇族内阁及袁世凯等,无疑都是对武昌起义的有力声援,给清朝政府和袁世凯以沉重打击。这也表明,张、蓝的脚步踏上了革命的边缘。张、蓝新军中的革命派李志、王金铭、冯玉祥、施从云等人,自从张绍曾发表第一次拒绝南下的宣言后,也建议张、蓝“由滦州即行起义”。俟截运军火后,他们代表革命官兵更加积极地要求张绍曾立即率众起义,响应革命。革命党人陈之骥“二次又同蒋作宾前往商请(张绍曾)带兵入津”(25)。在这种情况下,张绍曾再向前跨进一步,就是地地道道的革命民主派的行动了。这是张绍曾政治立场的转折关头,他不得不认真考虑。据史料记载,当革命党人建议发动起义时,“张初亦慷慨激昂,跃跃欲试,兵士均集车上,燃火待发。张到站,临上车时,手握车杆,一脚踏车磴,一脚踞平地,徘徊多时,仍自转身跑回司令部”去了(26)。这时,张绍曾军内参加革命的人很多,纷纷活动起来;面对这种形势,张坚持主张“先向清室陈述国是意见,如不采纳,再行发动”,对清政府仍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27)。当时蓝天蔚对起义也“力为阻止”,“诚恐急则生变,事无成功,不如因利顺导以俟其机”(28)。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张绍曾、蓝天蔚在革命高潮时期的政治态度正如他们的双脚,前脚已经踏上革命的列车,后脚却仍然停留在立宪派的基地上,担心革命会带来外国干涉,带来破坏。他们既反对清廷镇压革命,也不同意革命推翻皇帝,仍然幻想通过合法运动来实现立宪党人的夙愿。当张绍曾被解除兵权时,革命派王金铭、施从云等人又一次率众说服张绍曾,向张晓以大义,指出“立宪军之面目,业经破产”,只是请求立宪是达不到立宪目的的。清廷颁布十九信条,也只是一个骗局,如按清廷命令行事,将是助纣为虐,“与其服从清命,不如整我旗鼓,直指燕京,脱离二百余年满清之专制,恢复我四万万汉人之主权”,希望张当机立断,采取革命行动(29)。可是,张绍曾不仅没有从立宪派的酣梦中觉醒过来,反被清廷颁布的宪法信条所迷惑,并不胜“感泣”之至,认为朝廷已“与天下更始”,“兵谏”的要求已经达到,完全宪政即将实现,再也不存在“如不采纳,再行发动”的问题,因而拒绝革命派的忠告,驯服地交出了兵权。张绍曾虽未去长江一带,但却奏请“开去差缺,回津就医(30)。
吴禄贞在组织“立宪军”的秘密计划被人窃走后,感到形势十分紧张,不能在滦久留,立即折回北京。当时吴禄贞的好友、载涛的部下军咨府第二厅厅长冯耿光曾“偕吴同车”到达军咨府。据他说,吴禄贞与“涛深谈数时之久”,达成“倒袁”的“相同”意见后,于当夜(十一月三日夜)出京,经保定回石家庄(31)。
石家庄系京汉、石德、石太铁路的交会处,扼住清军南下的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成为各派争夺的焦点。清廷奕勖之流当然不会允许吴禄贞在此久留。十月二十九日山西独立,举阎锡山为都督。十一月四日,清廷即命吴禄贞为山西巡抚,“并令其迅速接任”,其目的是为了使吴禄贞西进太原,以解除京汉铁路中段的威胁,同时也企图让吴禄贞与阎锡山火并,使两败俱伤。当时载涛、良弼和吴禄贞都认为,“亡清必袁”,打算以吴所统第六镇扼京汉铁路中段,阻袁北上(32)。因此,吴禄贞当然不会让出石家庄。
吴禄贞到达石家庄后,十一月四日晨,便在石家庄车站截运了北京运往汉口袁世凯军队的粮食、枪械和弹药,并且电奏清廷,发表了一个痛斥荫昌,要求切实停战,态度颇为强硬的声明。
电文首先严斥袁世凯的大将荫昌在汉口前线“督师无状”、“逢迎助虐”、“焚烧掠夺、惨无人道”,要求朝廷“饬冯国璋军队退出汉口”,对荫昌、冯国璋“严行治罪”。并要求朝廷“速定政见”,立即行动,否则激怒将士,“一旦阻绝南北交通,而妨害第一军之后路,则非禄贞所能强制,是非利害”,希望朝廷认真考虑。这是一道最后通牒似的檄文,措词尖锐,把矛头直指袁世凯。当时袁世凯已被任命为内阁总理大臣,吴禄贞控制石家庄,使袁世凯不能到京,如果吴禄贞进而控制北京,袁世凯的满盘计划即成泡影。有吴无袁,情势显然。因此,吴的行动必然遭到袁世凯的疯狂反扑。原来载涛、良弼一派,只想借助吴禄贞之手打击袁世凯,现在吴禄贞在“劾荫”电文中竟对革命派公然表示极大的同情,宣称“夫革命之所以敢冒不韪、赴汤蹈火不辞者,固欲求国民幸福,而非甘心与国家为难也”,在行动上又截运军火,急谋夹逼北京,在当时的形势下,这样做也是载涛、良弼一派所不能容许的。他们感到保住大清统治已成为当时压倒一切的中心。因此,满清新旧权贵与袁世凯在惊恐中抱成一团,对吴禄贞怒目而视,急欲拔之而后快。
吴禄贞为了尽快地完成进逼北京的计划,采纳了革命党何遂等人的建议,十一月六日午亲赴娘子关,与山西都督阎锡山进行会谈,求得山西革命军的合作。会上,吴禄贞斥责了袁世凯的阴谋诡计,说明组织联军“早到北京”以打破袁世凯的阴谋的意义。阎锡山完全赞成吴禄贞的意见。于是组成“燕晋联军”,吴任联军大都督兼总司令,阎任联军副都督兼副司令(33)。吴禄贞一面电奏清廷,说已“招抚晋省混成一协、巡防队二十余营”(34),试图麻痹清廷;另一方面,吴、阎商定,将晋军全数于十一月七日凌晨调至石家庄,“声言赴武汉助战,抵石后再行宣布反正,南断黄河桥,以杜清第一军后路,东与第二十镇联合,两军直捣北京”(35)。又派王孝真奔赴武昌,请黎元洪等派兵“直捣汉口清军之背”(36),使袁军腹背受敌,致袁以死命。
晋燕联军组成后,吴禄贞于当日晚又急忙赶回石家庄,随即电告张绍曾已“联晋” “共图大举”,“希协统动作,以践前约”(37),只等数小时后晋军到石,即行发动。吴禄贞的这一行动与决定,极大地鼓舞了石家庄的革命派,他们久已盼望和多次要求的革命起义即将成为现实,无不怀着过节的心情,整装待发。吴禄贞的这一行动,又把石家庄以至整个华北革命同反革命的斗争,推向新高峰。
吴禄贞策划进逼北京的进程,就全国形势来说虽然是保守的、迟缓的,但对清政府和袁世凯都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因而反革命对他的暗算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成败攸关的时刻,吴禄贞被兴奋、自信和预计即将到来的胜利所陶醉,放松了应有的警惕,以致功败垂成。
十一月五日,“已被吴禄贞免职的协统周苻麟受袁世凯的指示,自彰德来石家庄”;天黑时,“担任清廷交通职务的陈其采受良弼的使命从北京来”(38)。周、陈在石家庄会合后,举行秘密会议(39),决定用重金收买吴禄贞的骑兵营长兼卫队长马惠田等人,准备对吴下毒手。当时革命党人何遂、孔庚等曾几次报告吴禄贞,“危险!要警惕!”但吴禄贞却不加警惕。十一月七日晨一点半,吴禄贞在石家庄车站办公室筹划未来时,受到暴徒的突然袭击,惨遭杀害,身首异处。参谋长张世膺、副官周维桢同时殉难。
吴、张、蓝在滦州曾密议决定,吴、张夹击北京,蓝天蔚“驻兵关外,以作后援”。会后蓝天蔚即回奉天,积极联络革命党人张榕、谘议局长吴景濂等人,准备占领奉天,“驱逐赵尔巽入关”。因谋事不密,被赵尔巽探知。十一月十一日,正当蓝天蔚准备武装占领总督府和军械局的时候,被赵尔巽骗人都署,命其“只身引退”,夺其兵权,奉天起事也宣告失败。十一月十四日,蓝天蔚也接受清政府赵尔巽的免职,被逼往江南去进行所谓考察。震撼一时的“滦州兵谏”和吴禄贞组织联军进逼清廷的活动至此结束。
三、梁启超的政变密谋
武昌起义爆发后,作为北方新军将领的张绍曾、蓝天蔚及吴禄贞,为什么会发起“滦州兵谏”及组织“立宪军”,北扼清廷、南抚革党?他们的行动如此大胆却又有一定限度,他们挥戈北向却又不肯响应武昌起义,这是为什么?揭开幕布,站在“士官三杰”后台的却是以梁启超为首的资产阶级立宪派。“滦州兵谏”和吴禄贞组织“立宪军”的活动,都是在梁启超政治思想的影响及具体指导下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