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湘芸烟溪起事纪略

　　一九一九年冬，廖湘芸奉中山先生命在安化烟溪起事，杀周则范于淑浦，为时仅及二月，又被周之旧部蔡钜猷等所击败。这一事件，距今已越四十余年，外间传说不一。我当时适交卸新宁县知事，应廖邀为食客，得参与其事。兹就回忆所及，述其梗概。

　　周则范，号蔗僧，湖南益阳县人，湖南武备学堂毕业。谭延闿二次督湘时期，由第三师第六旅旅长调充湘西镇守副使(镇守使田应诏)兼第五区守备司令。护法军兴，周率部起义，受谭浩明命为湘西护国军第三路总司令。他打起护国军旗帜之后，尽量收集民间散枪和小股地方武力，并原有部队分编为第一、二、三梯团，以蔡钜猷、刘叙彝、杨玉生分任梯团长。旋又收编安化廖湘芸部为第四梯团，廖为梯团长。谭浩明败退广西后，周改称湘西护法军总司令，率部雄踞洪江富庶之区，成为地方小军阀。先是，周任守备司令时，常来长沙活动，每来必居仁美园范青莲堂(扬州妓户)，借娼寮游戏场作政治交际所，因而得与廖湘芸相结识。

　　廖湘芸，湖南安化蓝田人。少年游学武昌，曾在湖北新军充正目(班长)，旋加入文学社。武昌起义时，参加围攻督署。反袁驱汤时期，奉中华革命党湘支部长覃振之命，回湘与李唐、杨王鹏等一起从事秘密活动。谭延闿二次督湘，党人受到排斥，廖以在野政客的身份，常为周则范座上客。

　　一九一七年八月，中山先生在广州宣布护法。廖闻讯、间关入粤晋谒，奉派为护法军湖南游击总司令。但这个总司令并无一枪一兵，除归过衡阳时，得林支宇赠送步枪四支外，到东坪组织总司令部时，其亲信安化县署警察队长某也以枪警十名来听调遣。其时正值湘桂联军进攻长岳，北军溃兵到处流散。廖乃向李燮和开办的矿庄借得光洋四万元，在安化、益阳一带收编枪勇，各方响应者闻风而至。故很快即拥有人枪千余，编番号为七个营和两个直属连，以章裕昆、萧湘、文乃武等为营长，张荣发为机枪连长，谭德青为炮兵连长。

　　安化本为周则范辖地。周闻廖湘芸成立了部队，即派杨玉生为代表，向廖提出合作的建议，委廖为第四梯团长，并派安化人梁述祖接替其第二营营长。廖正苦于没有地盘，饷糈难继，遂屈就周委。旋率部随周出师援鄂，在进攻石首战役中，又掳获千多支枪，扩大了队伍。当时湖北党人潘康时在鄂西一带活动，给廖的帮助很多。联军失败，周部撤退时，潘即随廖至烟溪，虽无名义，实际上是廖幕中的策士。

　　周则范率部退回溆浦、洪江不久，以谭浩明已退入广西，他又不愿与田应诏等合作，乃易帜为护法军，自称湘西护法军总司令，并与谭延闿暗通声气。谭延闿正依靠陆荣廷，勾结吴佩孚，企图重温督湘旧梦，故对周极力牢笼，希望借周收拾湘西局面。周平日认为廖湘芸是一个“野性难驯的暴徒”，很难驾驭，常使用各种手段收买、离间廖的部属，以图瓦解廖军。收编廖部时派来的第二营营长梁述祖，就是周着意安下的一颗棋子。但梁以与廖的同乡关系，没有为周所利用。廖之受周节制，本一时权宜之计。周既附谭，则两人政见分歧更大。故廖对周亦处处设防，并思有以制之。

　　一九一九年七月，谭延闿、赵恒惕借陆鸿逵事件，诬程潜通敌，逼其离开了湘南。周则范首先通电拥护谭延闿为湖南总司令，并图清洗内部，统一行动。消息透露，廖湘芸认为形势险恶，乃电告中山先生请示机宜。复电略以周则范等破坏护法大局，令廖湘芸兴师讨伐，安定湘西。廖奉令后，派潘康时为驻辰州代表，负责与黔军旅长卢焘共同策划，并与辰州田应诏、张学济等联系；同时电告驻武冈代表萧石勋，转请湖南第二区守备司令周伟届时侧击洪江；又电驻郴州的代表黄石安密告林支宇，请斡旋于谭、廖间，以为缓兵之计。在军事部署上，原来从烟溪、底庄直到淑浦县城，都是第四梯团部队驻扎，萧湘营驻在县城内，张荣发连且担任周则范总部的警卫，形势对发动事变很为有利。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商决于十二月某日夜半进行袭击。因为那天是廖湘芸与团部副官主任贾康(号宁安，益阳人，保定军校毕业)的胞妹举行续配佳期，选择这样一个日子起事，意在使人不备。事先，廖密令张荣发担任袭杀周则范的任务，令炮兵连长谭德青袭杀驻马辔市的杨玉生。届时，杨玉生率弁兵亲来道贺，当晚在烟溪招待所赌博通宵。次晨，往团部进早餐，甫抵门，谭德青即令其止步。杨知有变，大呼湘芸不止。谭向他宣布讨伐令后，即出枪就地将杨击毙。先晚，杨部也被廖军袭击溃散，一部分为廖军收编。

　　当天上午，廖湘芸宣布讨伐周则范后，即率部向溆浦进军。途接萧、张捷报，知周已伏法。原来，萧、张于先晚按计划行事，张在夜半破门闯入周则范卧室，声称“奉令讨伐”。周在惊惶中取黄金数锭贿张。张大声呵斥，即诛之于卧室。当时陶懋功率第一梯团的一个营驻在县城，惊闻变作，只身逃走，所部无抵抗。

　　廖湘芸率部于起事之第三天上午进入县城，立即举行茶会，招待各界人士。恰于此时，卢焘由辰州转来唐继尧委任廖为靖国联军湘西第一纵队司令的电令。廖即当众宣布就职，并发出就职通电。

　　当廖正拟续向洪江进兵时，接蔡钷猷贺电，刘叙彝也由靖县电告来淑共商大计。因此，廖以为完全胜利了，对进兵洪江之计，犹豫不决。刘叙彝来溆之前，大家都主张俟刘到后，即将其软禁，要他调所部移防马辔市、烟溪一带。但刘到溆盘桓不过五天，廖受其愚弄，仍让他回去了。刘一去即杳无消息。旋得萧石勋电告，说陈嘉祐预备夺取武冈，周伟惶恐失措，原来承认侧击洪江之议，已不能履行。其他不利于廖的谣言亦时有所闻。但廖当时因小胜而骄傲自满，过低估计别人，认为一切纠纷可以迎刃而解。

　　一九二〇年一月中旬，潘康时由辰回溆，传达中山先生的意见，说：“孙先生对于不拍发讨逆通电，没有取得舆论的支持，不以为然”。并说卢焘也以为廖“迟兵不出，有误戎机”。廖既受责难，乃电告蔡钜猷决定于一月二十一日赴洪劳军。蔡复电表示“欢迎”。同时，安江各界也来电欢迎，声明准备招待过境大军。

　　廖率部于二十二日黄昏到达安江，各界迎至招待所休息，设盛筵款待，慰劳备至。官兵猜拳喝酒，乐而忘忧，连警戒也疏忽了。夜半，枪声四起，洪江方面的伏兵发起袭击。廖军莫知所措，仓卒应战，天明才得突围。敌军前敌指挥官杨穆挥军跟踪紧追，不容有整顿机会。廖军且战且退，于二十五日下午退回溆浦县城。时风传武冈周伟已经败逃，陈嘉祐乘胜向淑浦进军。又得潘康时电告，卢焘出兵须经唐继尧核准，要廖莫作指望。廖即将所部撤回烟溪、马辔市一带整理。

　　廖于一月二十八日回到烟溪，潘康时也从辰州赶回，出示中山先生电令，要廖保全实力，率部向新化撤退。新化是张敬尧的势力范围，他的旅长兼清乡司令杨缵绪驻在那里。因为潘康时与杨为旧交，廖乃派潘于三十日赴新化先容，与杨洽商撤军事宜。旋得潘复信说，杨已奉张敬尧指示，欢迎部队去新化，到新后，愿退伍者，发给遣散费，不愿退伍者，编入杨部，收到的枪支如数退还孙先生，云云。廖部遂于九日起陆续向新化开拔，计尚有人枪二千四百左右。

　　廖湘芸于二月中旬到达新化，度过春节后，即来长沙在我家小住，旋赴上海转往广州任军政府参军。后任中央直辖第六师师长。一九二三年任虎门要塞司令。一九二六年任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二十师师长。一九三二年任军事参议院参议，客居沪汉之间，壮志消沉。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七日，病死于广州，得年四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