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丹心照汗青：辛亥巢县刘之良“乱党”案始

　　晚清末期，政治腐败，社会黑暗，加之灾荒瘟疫肆行，苛捐杂税奇重，民不聊生，帝国主义列强趁机瓜分中国，国难当头。有识之士认识到依靠君主改良无望，唯有民主革命才能救中国。

　　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四处奔走，倡导民主革命，号召起义，推翻清王朝封建统治，建立民主共和国体。继黄花岗起义失败后，反清志士徐锡麟、秋瑾等人密谋筹划皖浙起义。原定于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7月19日在安庆、绍兴起义，得各地响应后攻占南京，实现苏浙皖三省光复。因事机泄漏﹙上海被捕的一个革命党人供出“光汉子”等起义领导人的别名代号，加之徐锡麟手下会计私拆徐信件见疑后向巡抚告密﹚，清军已有戒备。其时，巡抚恩铭召徐锡麟﹙时任巡警学堂督办﹚商抓捕名单，徐见名单上有自己别名代号“光汉子”，感到事机泄露，情势紧迫，决定提前于7月6日举事。这一天，徐锡麟趁恩铭莅临学员毕业典礼之机，开枪击毙恩铭，率队伍占领军械库，但后援未至，因寡不敌众失败被捕，遭剖腹挖心牺牲，数日后秋瑾也牺牲。清廷严查官场中革命党人。此时，祖父刘之良﹙举人出身﹚正任天长知县，安抚灾民，劝农桑﹙今天长蚕丝业发达，缘于当年发展农桑﹚，甚有劳绩，上司未见疑，后升泗州知州，刚接印，有仇家告发与徐锡麟、秋瑾交往密切，曾卖东炮营田产资助徐秋筹办大通学堂，上司究问，祖父辩曰“此系助学，朝廷提倡，当时官绅多有赞助。有无密谋，实不知情。”后来经姻亲关系李鸿章家族在京疏通，遂以查无实据未予深究，但上司已见疑。不久，祖父离职回乡，与先期回乡的弟刘之堂﹙武举人，曾随兄任天长县衙幕宾，暗中从事会党联络，多次赴浙地以销蚕丝为名，常出入于徐秋门庭，安庆事发后回乡暂隐﹚在县城开办学堂，学员多时达200余人，传播西方科学文化，宣传民主革命思想。时至1913年，袁世凯复辟称帝，袁氏走狗、安徽督军倪嗣冲把持，残酷镇压反袁复辟的革命党人。巢县县长王锡山系倪嗣冲爪牙，悉祖父在学堂宣讲民主革命，反对袁世凯复辟称帝，悚于祖父名望无从下手，收买了一个名叫王家怀的小人当奸细，混在学员中探消息，得知刘家宅院花台处埋有炸弹火药，假装逃犯藏在花台，引导官兵进宅院，从花台挖出炸弹，王锡山以“乱党”罪押解祖父、叔祖父到省城安庆受审。祖父声称炸弹乃辛亥年以前友人托咐临时存放，由我担责，弟不知情，意在替弟解脱。承审官又以祖父多次宣讲反袁称帝为由，严刑逼供，用烧红的铁练、铁鞋烙烫，兄弟两人苦熬酷刑，体无完肤，双腿膝下露骨，惨不忍睹，仍坚贞不屈，大义凛然。祖父大声抗辩说“依照民国约法，反对帝制，追求民主，何罪之有？今以乱党罪强加，何能服人！”当时，巢县士绅众人联名具保，祖母和亲友等人来省并托人进京设法营救。据说，北洋政府司法部发来电文有宽免之意，但是倪嗣冲素有“屠夫将军”之称，被袁世凯封为一等公爵，邀功图宠，亲批斩决，力主行刑。行刑那天，天空阴云密布，刑场戒备森严，只准祖母一人跪别。祖母伏地爬行近前，在丈夫和弟面前铺下白布，伏地大哭。祖父眼含悲愤之泪对妻子说“今永别，你定要珍重，抚儿成人，忠义传家。”叔祖父说“嫂子千万珍重，弟随兄去矣，来生还做刘家好儿男。”刽子手见状心起怜悯，刀下留倩，祖父头落祖母提起的衣襟中，叔祖父头落白布上。据说，兄弟俩刑后颈项血喷如虹，坐地不倒﹙受审时酷刑折磨，已不能行走和站立，临刑呈坐姿﹚。时人谓之“烈士英灵不泯，忠魂浩气长存。”祖母收殓时见祖父血衣上有“忠义传家”遗书，遂收藏。限于当时条件，灵柩暂厝安庆迎江寺。

　　祖父、叔祖父遇难后，巢县民众掀起声势浩大的学潮运动，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时人作《哀南巢》文贴遍县城大街小巷，文中有“三木频加，惨痛刘郎之血”等语﹙1961年版《巢县人民革命斗争史》书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述﹚，哀悼祖父、叔祖父，愤怒抗议官府残害忠良。1914年王锡山离任去东门外水码头乘船，数百民众聚集在此烧纸钱、抛秽物，祖母在众亲友护拥下挡道拦住王的官轿，扯去轿帘，将备好的一团血衣抛出，打在王头上，成为轰动一时的“许氏血衣击敌，替夫报仇雪恨”的新闻。王归家不久，得怪病死亡。1916年6月袁世凯在举国声讨中惊恐得病死亡，死时57岁。倪嗣冲也因民怨沸腾下台，躲在天津租界，后得精神分裂症死亡，死状狼狈不堪。恶人最终没有好下场，巧合天理报应。只有那个假装逃犯的奸细王家怀得一笔赏银后逃往皖南怀宁藏匿，埋名隐姓，不敢露面。父亲成人投军后曾多次来怀宁查访，誓手刃此贼报仇雪恨，后因抗日战事吃紧罢手，实为憾事。

　　话说祖母血衣击敌后，为避官府迫害，携子在南山寺庙躲藏，得到僧众救济。后又到夏阁、柘皋乡下住数月之久，靠亲友接济。袁世凯死亡，标志着反袁复辟斗争取得胜利。1917年春祖母和亲友赴安庆迎奉祖父、叔祖父灵柩回巢，归葬东炮营祖坟。此时，家境艰难，全靠典当变卖和亲友接济，孤儿寡母终日以泪洗面，十分凄惨。父亲刘天麟﹙又名刘光武﹚自幼聪明好学，努力上进，十几岁时能写一笔好字，常给报社誊写石印报章挣钱贴补家用。1927年孙中山旗下的北伐革命军北伐胜利，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巢县地方政府和社会各界公祭辛亥革命烈士，祖父、叔祖父誉为“辛亥巢湖刘氏双烈”，得到抚恤。父亲被保送到船政学堂读书，毕业后任招商局船长，抗日战争爆发后应征到海军任运输舰长，参加过江阴抗战、武汉保卫战和宜昌战役，不惧敌机轰炸，救护落水军民，立有战功。1945年抗战胜利，同年，我出生，母亲患病，祖母病重，父亲要求回乡孝奉祖母，上司不准，后冯玉祥将军出面始得退伍回乡。父亲获安家费、抚恤金较多，用大麻袋装银元，遂仗义疏财，除开办五金百货店外，将从前艰难时典当出去房屋全都赎回划归各堂兄弟名下，还资助夏阁张家兄弟开办织布厂。1948年秋至次年夏，国军节节败退，前海军和招商局故旧劝父亲随他们撤退台湾，被拒。有一天又来一支溃军，长官威胁不随部队撤走就捆绑走，父亲佯称要作家事安排，夜潜夏阁乡下藏身，天明溃军不见人，遂将店内物品抢劫一空。溃军走后，父亲重新收拾店铺惨淡经营。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父亲继续经营店铺生意，不久张家织布厂破产，因替织布厂赔款连累父亲店铺倒闭，只得改做小本生意兼摆书摊。后来，母亲生小弟又得一场大病，当时一针青霉素要几担米的代价，导致小店彻底破产。此后，父亲打小工，生活困难，经政府安排去南山乡下小学教书，我随父就读，边读书边牧牛。不久，政治运动到来，有人说父亲是伪军官，屡遭批判，后下放龟山石场劳动，白天劳动，晚上给大家读报，隔几天还得在夜风中站立抄写一大版墙报，不到半年，劳累过度得肺结核吐血，痔疮又复发流血不止，终于晕倒在工地不起，吓得我守着他哇哇大哭，好心的石场医生赶来救治，报告领导，才批准回家养病，工资发一半仅十几元钱，直到政府来函说明父亲不属敌伪人员，才重新回校教书。“三年困难”时期，父亲贫病交加，不治辞世，终年50岁。临终前，嘱咐我们后人切记祖父“忠义传家”遗训，刻苦学习，努力上进，我含泪答应。这一切，深深印在我心中，终生难忘。纵观父亲一生，幼年失怙堪悲，少年卖字为生，二十弱冠从军，三十而立建功，四十不惑受难，五十知天命病故，实是苦难的一生。他有过不凡的经历和闪光的事迹，还有仗义疏财、助人为乐的风范和忠义守信、贫不丧志的品格，以及爱国爱家、孝母教子、克勤克俭的美德，无愧于国家、人民，堪称忠良之后。追溯巢湖刘氏列代先祖，从一世“火弥赤公”﹙元朝爵位﹚，至十六世“双烈”，至十七世光武，皆世代忠良。

　　而今，“双烈”后人，子辈均己辞世，孙辈和外孙辈、重孙辈和重外孙辈、玄孙辈和玄外孙辈，已达百人之多，枝叶繁茂、花果累累。分布皖、苏、鲁、京、泸、陕诸省市，有的在港台和海外，政、经、商、学、科、医、工、农、军各业都有，皆恪遵“忠义传家”遗训，在各自岗位尽职尽责，努力奉献，有的成为工作骨干、生产能手、劳动模范，有的著书立说、取得科技成果，还有的成为业界翘楚和行业先锋，还有的建功立业，驰誉国内和海外。

　　祖父、叔祖父啊，愿您们英灵有知，您们的后人，一定恪遵“忠义传家”遗训，世代相传，芳华永继。请安息吧！

 　　注：作者刘平贵，安徽巢湖人，辛亥革命后裔，中共党员，退休干部，曾任陕西省水文局副局长、高级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