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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的“双眼皮”:京汉铁路和张公堤

  城门装有沉重的凸饰,日落关闭,日出开门

  京汉铁路在建三年的1901年,是辛丑年即光绪二十七年,崭新的20世纪来了。“世纪”一词和“革命”、“理想”等,是汉语引进或“出口转内销”的日本词汇之一。世纪概念的引进,使国人对世界的认知在扩大空间范围的同时,又扩大了时间范围,他们的眼光变得长远了,把改变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希望寄托在新的百年里。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许多中国人表现出对新世纪的热情关注。《湖北学生界》1903年第一期这样写道:“于是前日大西洋之风潮,汹汹然、蓬蓬然转注于太平洋,其势如万马齐奔,万弩齐发,至今日二十世纪独一无二之经济大舞台,遂以我支那为中心点,注矢之的也。”同年《江苏》第5期发表乌目山僧黄宗仰的诗句:“廿周新纪太平洋,墨雨欧潮推亚强。军国民志正激昂,奔雷掣电孰敢当?”对属于太平洋国家的新世纪寄予了美好的希望。过去是以国家看世界,现在是以世界看国家。如奥国外务大臣哥教司克氏说:“二十世纪则缩万国若比邻,登黄白于一堂,水陆并进,奇正兼备,世界大竞争之时代也。”世纪不再仅仅是一种纪年的方法,而成为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这种背景下的中国,汉口的被广泛关注成为事实。如20世纪初叶湖北留日学生所言:“故江汉之会,在昔日为长江上游之重镇者,在今日则为世界竞争之聚点也。”湖北作为“吾国最重最要之地,必为竞争最剧最著之场”,而“竞争最剧最烈之场,将为文明最盛最著之地”。汉口是个年轻的对外开放城市,在中国近代史发端时的地位相当于一百多年后的“深圳”。大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张之洞饬令江汉关道开办汉口商务公所,将湖北各种土特产和人工制品集中起来加以陈列,这是近代中国较早开办商品赛会的开端,证明汉口百业发展兴旺。

  就在这年夏天,英国女旅行家伊莎贝拉·伯德来到汉口,以新奇的眼光看到了世纪之交的武汉。“武昌、汉阳、汉口的外貌,的确很庄严,大江环绕着这三座城,这些河流使中国的财富一直流布到帝国的内地。在房屋中间高耸着九层高塔,江上漂浮着林立的桅杆,这些桅杆宛如三重尖顶的堡垒,装饰着黄色、红色、蓝色的旗子……”“壮丽的长江既是汉口的光荣,也让人感到恐惧,它甚至在冬天也差不多宽达1英里,浩浩荡荡地通过码头,风暴激起危险的狂涛骇浪,或在微风前轻快地飞奔而过;夏天则是一个深达50英尺的内陆海洋。”“因为汉口是中国最大的集散中心,每个地方都有大量的货物等着运输,大轮船靠在码头上,或者在江中抛锚,成千只帆船云集在水道上,仿佛难以满足它庞大的贸易量。”

  汉口是武汉三镇的大门,从铁路来到车站,从水路来到码头,首先看到的就是汉口。在伊莎贝拉 伯德的笔下,汉口市井是这样一幅幅夏日风情:“街道有10到12 英尺宽,房子颇高。夏天,在街道两旁的屋顶上紧紧拉起席篷或蓝色的棉布,横过街面,以缓和炙热耀眼的阳光。人们则在光怪陆离的微光中通行,店铺悬挂的金红色长招牌,光采闪烁,尤为独特。

  主要的街道石板铺路,其他地方则道路泥泞,独轮车辗出深深的车辙,鱼腥味满街弥漫,浓郁的蒜臭,讨厌的芥末味,炸得吱吱作响的猪肉,令人垂涎的菜碟,腐坏的鱼味,从拥挤的餐馆里飘出来。如果是下层阶级的饭馆,在街上就能看见厨房在操作,砖砌的灶台上安放锅具:一排平底锅,一两口铁锅和几件土陶的碗碟。上演着亘古不衰的人间戏剧。在戏中,千百人在街上吃饱、睡觉、做买卖、赌博、烹饪、吵架,而同时街道又是洗碗间、水槽和城市居民不可或缺的下水道。”

  伊莎贝拉·伯德香汗津津地从江边往北走,也就是往汉口的背后走,就赫然看到后城——汉口堡了:“壮丽的城墙有着雉堞状的护墙,拐角处有碉堡,双层房顶的门楼下有隧道通过,城门装有沉重的凸饰,日落关闭,日出开门。”

  城市的发展不乏参与者和见证者,但他们都已死去,也有活下来的,那就是记录者的文字和建设者的工程,流芳百世。

 

  今日之世界,非铁道无以立国

  张之洞治鄂,跨越两个世纪,为汉口实施了两大“世纪工程”,一是京汉铁路,二是后湖大堤。

  公元1825年9月27日,大清道光皇帝登位五年之时,大英帝国就开通了斯托克顿到达灵顿的铁路,标志着世界进入了铁路时代。正如孙中山在民国初期所言,“今日之世界,非铁道无以立国。”而汉口应该是必需的铁路中枢点。早在同治三年(1864年),英国怡和洋行的原股东、铁路专家麦克唐纳。斯蒂文森最先提出了在中国建四条铁路干线的计划,这四条干线都以汉口为中心通向东南西北。在当时国人的眼中,火车、铁路是猛兽怪物,有损“风水龙脉”,朝野纷争。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是英国怡和洋行擅自修建的上海至吴淞的一段14.5公里的铁路,1876年12月1日开通,但运行到8月就被清政府“赎买”回来,两年后又全部拆除方才解恨,白白浪费了285000两白银。捱到光绪六年(1880年),直隶提督刘铭传又明确建议修建北京到汉口的铁路。

  张之洞到湖北就是冲着京汉铁路来的,铁路是张之洞平生最关注的大事,“尽瘁清室”的他恨不得把躺着的铁道竖起来当作登天的云梯,铺筑卢汉铁路首先可以使他创建的汉阳铁厂的铁轨有了大市场。光绪十五年(1889年)4月2日,湖广总督张之洞向朝廷上奏《请缓造津通铁路改建腹省干路折》,提出了修筑卢汉铁路的计划。“宜自京城之外卢沟桥起,以行河南,达于湖北之汉口镇,此则铁路之枢纽,干路之始基,而中国大利之所萃也。”“一路可控八九省之冲,人货辐辏,贸易必旺,将来汴洛、荆襄、济东、淮泗,经纬纵横,各省旁通,四达不悖,实可裕无穷之饷源。”利国利民,理由充足。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称其详尽,一个月后下诏恩准了这项国家工程。尽管有中俄关系紧张、义和团起义和八国联军入侵的影响,都没能动摇张之洞修建铁路的决心,他犟赢了,真像湖北佬的脾气。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夏天,京汉铁路汉口通济门至黄陂滠口段开工。据汪瑞宁《武汉铁路百年》记述,这23.5公里的铁路施工线上,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农民工”,他们有的以家为单位出动,男人筑路,女人做饭。天热时草棚内溽暑难耐,还有蚊虫地鼠侵扰。冬天刮风下雪,只能多垫些稻草睡觉增加一点温度。最难忍受的是比利时人的残暴,全然不顾民工的死活,异常蛮横恣意,抢占地基,殴伤工人,甚至公然枪毙人命。说铁路是筑路民工用汗水和鲜血一寸一寸筑起来的,这话并不过分。

  汉口就是以这种状态迎接新的20世纪的,这座城市的发展要跟世界接轨,进入铁路的快车道。

  在京汉铁路全线还未修成之前的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编号为1的比利时机车冒着白烟轰隆隆地出现在汉口,洪亮的汽笛让市民振聋发聩。汉口玉带门至谌家矶一段铁路迫不及待地通车。京汉铁路原来计划是以通济门即长江边的一元路为起始点的,硚口的人不答应了:汉水航运正盛,码头分外繁忙,汉正街商贸兴隆,要实行水陆联运哪。经商贾们强烈要求,于是重新勘测,把起点站向西建在了玉带门。这样,汉口一下子有了三座火车站,即建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江岸(刘家庙)、建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的大智门和建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的玉带门。通济门反而被甩开了,至于循礼门站则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增设的货运站。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9月,卢汉铁路南北两段在河南詹店车站附近接轨贯通。张之洞与袁世凯参加验收。次年4月1日全线通车,定名为京汉铁路。4月16日,湖北各界在汉口举行盛大仪式,现场冠盖云集,人声喧哗,争相目睹火车这钢铁怪物。年近七旬的张之洞在众人簇拥下登上守车,自有万千感慨于心中。汉口从此进入铁路时代,这在马车当道的当时是什么概念,不难想象,汉口人牛逼得不行,其心情绝不亚于现在有了地铁几号线,睡着了笑醒了。市民能够以火车代步,迅速来往于硚口与谌家矶23.5公里的铁路之间。铁路成了汉口的风景,融入市民的现代化生活,像给他们的骨子里增添了刚硬。

  两条锃亮的铁轨划过汉口,就有了头道街、福建街、转车楼、徐州新村、河南棚子以及单洞门、双洞门、铁路外这样的无数地名,就有了拾煤渣、捡柴火、压硬币这样的儿时记忆,就有了辛亥革命阳夏保卫战、二七大罢工这样的事件……铁路成为汉口人深刻的情结,在它诞生半个多世纪之后,少年的我们从大智门车站出发串连,从玉带门车站出发下放,把它当作思念和回归的家门,就像远行归来在汉水永宁巷码头和长江粤汉码头起坡一样欣喜。

 

  汉口的扩张,张公堤功不可没

  京汉铁路促使汉口城市建设迅速发生裂变。张之洞在案头大笔一挥,在汉口版图最北边又划出了浓重的一笔。为保护铁路,同时防御后湖水患对市区的侵袭,光绪三十年(1904年),汉口开始修建后湖官堤。

  这年9月的一天,张之洞和詹天佑一行乘总督府交通轮到汉口,又从循礼门外一养马场骑马来到岱家山,考察人员中还有湖北陆军学堂督办、曾设计过武泰闸的汉川人刘邦骥。事必亲躬的张之洞站在后湖的高台上,戴着望远镜扬手指指点点,上到哪里,下到哪里,划出了30多里长堤的基本轮廓,包括从牛湖广佛寺即堤角过岱家山、姑嫂树到禁口的长堤,以及禁口经长丰垸旧堤到皇经堂的横堤。堤高以铁路路基为标准,堤面宽两三丈,用上了拆除汉口城堡的砖石。后湖官堤由外国工程师穆氏设计。正如袁公堤一样,人们把这道堤称之为张公堤,并建张公祠,以纪念湖广总督张之洞,其实“张公”还应包括工程负责人张南溪和执行督修的湖广督标中军副将张彪。

  修堤是需要资金的,不然工程就难以上马。总共耗资一百多万两,一说八十万两。据李洁龙考证,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张之洞“鉴于汉市免成泽国,非筑堤不足以固盘石之安,特咨询之,兄乃慨捐六十万元(两),以为之倡堤成。”被称为兄的刘歆生出手大方,张督感其慨,亲荐刘氏候补道员衔。张之洞在这个问题上玩了个小心眼,有意掩盖了刘歆生的出资之功,让世人只知张公堤,而不晓刘公力。历史不能忘记刘歆生、胡善培等商绅的捐助之功。

  张公堤是汉口从汉正街发轫之后继袁公堤、城堡、铁路之后的第四大工程,迈出了城市扩展的更大一步。这19世纪之初汉口的“圈地运动”,涸出低洼地十万余亩,把市区面积扩大了近20倍。随即,本来处于城堡护城河外的玉带门至大智门一带,建起了大批仓库、工厂、搬运所,还有前店后库的货栈,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带。如当时的《夏口县志》所言:“猥自后湖筑堤,卢汉通轨,形势一年一变,环镇寸土寸金。”直到民国初期,汉口城区面积从11平方里扩展到了28平方里。此后半个多世纪,汉口城区一直在张公堤之内填充发展,没有超出张公擘划的范围。

  展开“夏口县清乡区域全图”,“汉平铁路”进入汉口以东的堤角后,向西南延伸,直至襄河(汉水边)古茶庵皇经堂。同时可以看到,张公堤的始终点也大致如此,它是往西北延伸,经戴(岱)家山、姑嫂树、长(常)码头,在皇经堂跟铁路汇合,从而把汉口的铁路外和堤内圈出了四区、八区、和十三区的偌大范围。“凡堤内之十八淌、三眼桥、汉口后湖、华景街一带之田地、屋庐,均赖以保障。”这猪肚子形的地带还包括无数墩子和危家桑园及六国、万国、华商这三个跑马场。十八淌则是府河流向汉口土当码头的湖淌子,又称黄孝河。这仿佛“一沙洲”变“楼外楼”的沙盘展现,湿地变沃土,棚户起别墅。

  汉口的扩张,张公堤功不可没。除了汛期防水,它还起到了堤上交通公路的作用,这是袁公堤不可比拟的。更有甚者,这道堤防还具有城防的作用,在抗战期间成了汉口的一道军事屏障。

  菜花呈黄柳叶抽青的时节,我们曾前往堤角,踏上这京汉铁路和张公堤的原始交界点。感觉就像站在江汉朝宗的南岸嘴一样,这里是近代汉口的新起源,非自然而人为,显现出磅礴大气。纲举目张,京汉铁路和张公堤这两条伟大的路堤犹如拉开了汉口发展的巨网。百年以来,它们不断扯动,被突破,被改变功能。张公堤的命运跟袁公堤有些相似,不断地有民居出现,其起点甚至形成几十户人家的堤角后街,但并没有变成“长堤街”。《夏口县志》卷九“交通志”载,“环堤铁路。此路系京汉铁路支路,创始于民国八年,就原有张公堤加高约三尺、加宽约四尺,东北接家矶,西南抵皇经堂,与川汉铁路接轨,约长三十里。”也就是说,它成为京汉铁路的延伸。但川汉铁路并没有修建,而整个大堤在不同时期多段被拆除,成为道路或为建设让路,我们惊奇地发现,堤角还是解放大道的起点,与张公堤大致平行。现在,幸存的一段正在规划建设成张公堤公园。岱家山和姑嫂树还有两处碉堡群立着“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的标牌,仅存三四座“乌龟壳”式地堡,护卫着张公堤。

  和平时期,战争被人遗忘。2009年,历史遗迹因建设三环线而被人重新发现,“蓬字守望台”从周围民房中剥离时,正面石墙上的“警备汉口区蓬字守望台”及“民国二十二年夏建”字迹清晰可见,让人们回想到那场战争。专家们认为,蓬字守望台及附近碉堡是武汉会战期间唯一在汉口发生过激战的遗址,具有重要的实证价值,它是中国唯一最大的保存最为完好的碉堡群,可以在此建一个战争纪念园什么的。但是,它没有被战争摧毁却最终在和平的建设中惨遭拆除。

  汉口从铁路时代进入到地铁时代,也就是这二十年间的事,我们躬逢其盛。京汉铁路汉口城区段约30里铁道线,由于1993年的改建而消失,变成了马路和轻轨。在江岸站拆除之前,玉带门站早已没了踪影,如今大智门站还在,而循礼门站变成了地铁站。时代变化大潮之猛烈,令人有点踉踉跄跄。站在今天平坦、立体的京汉大道上,真难想象那由路石、枕木、铁轨铺就的火车呼啸场面的曾经存在。这可是叫张文襄公也始料未及、大跌眼镜的。